第四百零七章 没那么复杂

  年轻的男人站在河边,他就好像是一根本该在这里的竹。
  有节,无叶,所以更显得挺拔,也显得有些无情。
  他是梅落乌的贴身护卫,他在来孤竹之前,拓跋烈说,梅先生可以死,但必须死在你之后。
  只要你还活着,梅落乌就不能死,这些话他一直都记得,十年不忘。
  他就叫竹节。
  跟梅先生来到孤竹已有十年,他已是最了解梅先生的那个人。
  从林叶开始大规模抓人起,竹节就看得出来,梅先生确实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心神不宁在之前十年前,从没有出现过。
  梅先生从来都不是一个容易情绪不稳的人,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只手和无数棋子。
  梅先生是那只手,世人就是棋子。
  在孤竹之内的整个计划,都是梅先生制定,到了现在这一步,距离局面大成其实没多远了。
  就在两天之前,梅先生得到消息,大将军派人送来的消息。
  娄樊大军已经在往冬泊东南方向猛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半个月后就会到达孤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后,玉天子应该被拦截在旷野之上。
  到时候,杀玉天子的不管是不是娄樊人,传回大玉国内的时候,杀帝之仇一定是娄樊人。
  刺杀天子的计划其实已经很完美,如果天子身边没有一个深藏不露的万贵妃,天子已死在阳梓行宫。
  因为梅落乌算定了,上阳宫掌教真人不会随天子到孤竹来。
  天子以自己为诱饵,逼迫拓跋烈动手。
  以天子的筹谋,不可能没在歌陵有准备。
  一定有个人能接替天子之位,拓跋烈可以藏起来一个儿子,天子也可以。
  但,天子藏子嗣,最大的弊端就在于,臣下可以不认。
  天子得罪的不只是一个拓跋烈,而是所有权臣。
  到时候,所有世家门阀都不认这个新君,天子的这个准备就变得毫无意义。
  唯一能震慑所有人的,只有那位上阳掌教。
  所以真人不会离开歌陵,那天子身边就一定没有赋神境的绝对强者。
  予心观那位不可能来,惜声寺那位也不可能来。
  意外的,只是一个万贵妃。
  可这不代表梅落乌制定的计划就失败了,因为刺杀,本就是不入流的手段。
  对于善谋略之人来说,用到了刺杀这一招,就说明其无能。
  那是最下乘的谋略,甚至都算不上是谋略。
  竹节想着,梅先生的心神不宁,是因为他都看到了,是因为林叶让他都看到了。
  天空再次微微发白,新的一天也再次降临人间。
  竹节回头看,梅先生已经起床,披了件衣服出来,看的出他双目之中有些疲惫。
  先生大概又差不多一夜没睡,竹节已经习惯了,梅先生不睡他也不睡,就一直守着。
  “有号角声吗?”
  梅落乌出门后问。
  竹节点了点头:“有,半个时辰前就有,少主那边应该已经在挥军进攻了。”
  梅落乌问:“城中兵马有调动吗?”
  竹节摇头:“未见。”
  他看向梅落乌:“先生还在担忧?”
  梅落乌嗯了一声,走到河边和竹节并肩而立。
  他说:“林叶让我看到的太多了,我往前看是他,往左看,往右看,往后看,都是他。”
  他说:“这不对,这就说明他在隐藏什么。”
  竹节道:“我愚笨,猜不透人心,但我想着,既然看到的都是他在抓人,那他隐藏起来的也只能是抓人。”
  梅落乌眉头皱起来。
  “是谁在抓人?”
  梅落乌自言自语了一声。
  如果按照正常思路,此时应该说的是,要抓的到底是什么人,而不是是谁在抓人。
  因为显而易见,是林叶在抓人。
  梅落乌抬起头看了看东边的天空,云红彤彤的,云下那露出来的太阳也是红彤彤的。
  “竹。”
  梅落乌忽然间眼神亮了一下。
  “我遗漏了。”
  他看向竹节:“你现在去杀一些人,越快越好。”
  竹节扭头看向梅落乌:“谁?”
  一个时辰之后,太阳已经变得强烈起来,在这初春时节,就让人不敢直视。
  戴着个草帽的竹节走进个小巷,他抬起头往前看了看,那户人家还关着门。
  城外在打仗,城内在抓人,所以百姓们大概都会选择减少出门。
  他缓步向前,伸手在木门上推了推,门竟是没有插着。
  其实在这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来晚了,梅先生的预感成真了。
  他推门而入,院子里空荡荡的,屋门也开着。
  没有犹豫,竹节转身离开。
  又半个时辰后,城西一家开在偏僻地方的铺子门口,竹节停了下来。
  铺子也没有开门,但窗子开着,看想屋子里,能看到那盏没有熄灭的油灯。
  竹节知道,自己又来晚了。
  他再次转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继续去寻找梅先生让他去杀的人,而是直接走向了城北。
  城北有一片竹林,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哪怕是阳梓城的冬天格外寒冷,这片竹林依然顽强,依然茂盛。
  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竹林,是不是因为自己姓竹。
  他走到竹林里边那片空地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
  不多时,在他来时的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和这竹林内阴冷的气息很搭的一辆马车。
  车停,林叶迈步下车。
  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大将军,缓步走到了竹节对面。
  竹节说:“梅先生说你是个麻烦,看来梅先生说的对。”
  林叶道:“你也是个麻烦。”
  他已经跟着这个看起来气质很孤傲的男人,走了三个地方。
  第一个是那条小巷,第二个是那家铺子,第三个是这片竹林。
  但这不是林叶要跟他去的地方,林叶要找的是梅先生。
  竹节说:“粮食,你已经找到了,对不对?”
  林叶点头:“昨天夜里就找到了。”
  竹节叹了口气。
  梅先生在十年前开始布局,那时候的林叶才是个几岁的孩子,所以这个局里,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孩子。
  林叶问:“有没有商量?”
  竹节摇头:“大将军说,梅先生可以死,但要死在我之后。”
  他说:“我其实很敬佩你,但对不起,我更敬佩大将军。”
  林叶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粮仓。
  粮食就在粮仓。
  天子从车驾上下来,然后回身扶着万贵妃下车。
  前边,戴罪之身的兵部侍郎尹重体以及一群官员,爬跪在地上,在天子下车的时候,他们口呼万岁。
  “尹重体,你到朕身前来。”
  天子说。
  尹重体没有起身,就那样跪着挪过来,他不敢起身,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罪孽深重,哪怕他已经找到了粮食。
  天子问:“粮食在哪儿?”
  尹重体说:“在陛下脚下。”
  粮食一直就在粮仓,只不过是从储仓里转移到了地下。
  “怎么找到的?”
  天子问。
  尹重体跪在那回答:“大将军说,他来帮臣打掩护,大将军那边动静大,臣这边尽量没动静。”
  “大将军说,想要藏起来那么多粮食,其实可以用的办法并不多。”
  “如果要转移走,必会有大量的车马调动,如此一来,也必会引起百姓关注,十年而已,不可能人人忘了此事。”
  “但这种可能虽然很微小,也要查,臣去查了,十年内,粮仓这边确实有过一次规模很大的车马调动,连城中不少百姓家里的车马都被征用。”
  说到这,尹重体抬起头看向天子:“经查,几年前,粮仓重修,所以要把粮食都转移出去,粮仓重修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所有的粮食也都转运了回来。”
  他说:“臣猜测,那一个月的重修,就是在给储仓做手脚。”
  天子点了点头。
  尹重体道:“臣查了当初暂时存贮粮食的地方,没有任何发现,那就说明,粮食是真的运回来了。”
  “几年前把粮食转运出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说:“如果要藏起来粮食,就需要保证粮食不会发霉,能用的法子其实不多。”
  天子道:“石灰,木炭之类的东西。”
  尹重体俯身:“是......所以大将军让臣去暗中调查,这些年来,和大量石灰木炭有关的人,尤其是年纪比较大的,年纪大的人,归乡思乡之心会更重。”
  “但是一开始,臣以为粮食是藏在什么地道之中,没想到,就在粮仓这里。”
  几年前粮仓的那次重修,是孤竹国君调集了一支军队干的。
  完成之后,这支队伍就被调离了阳梓城,所有和此事相关的官员,也都被调离。
  尹重体道:“其实想想,这事算不得多精密,在三四百年前,官仓储粮都是地窖,之后在保存粮食的方法上有了巨大进步,才逐渐都改成了地上粮仓。”
  天子嗯了一声。
  尹重体道:“臣已派人在挖掘,已发现了粮食。”
  天子又嗯了一声。
  然后他问:“看来林叶说需要你帮忙,是真的需要你帮忙。”
  尹重体跪在那,沉默片刻后回答:“陛下知道,大将军说需要臣来帮忙,只是想保臣一命。”
  因为这件事,其实没必要非得是尹重体来查,林叶安排武凌卫的人暗查也一样。
  林叶只是觉得,尹重体这样的人如果因此而被处置,着实可惜。
  而且,损失的是陛下的人才,高兴的是拓跋烈的叛军。
  天子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林叶的意思,但他没说,就当不知道好了。
  大将军保下一个兵部侍郎,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当然会很亲近,对于天子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但天子不说,那就是信得过。
  尹重体也可以不说,但他选择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犯错。
  “起粮吧。”
  天子转身上车:“古秀今,让西门烈调集一万禁军过来。”
  尹重体一直跪着,知道天子的车驾离开。
  他重重的缓了一口气。
  ......
  ......
  【从这一刻起,请叫我诚实可靠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