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车顶灯亮起,雨刷器匀速地擦拭车窗,霓虹灯牌在远处闪着不甚明晰的光。
  顾靳从头到尾的表现,让白橙隐约感觉到不适,“这个问题涉及隐私,恕我不便回答。”
  “不想说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顾靳见她有抵触心理,笑着偏过头,重新发动车辆。
  然而试了两下没打着火,白橙心觉不对,看向油表盘,“”
  顾靳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过去,瞬间恍然,“我说怎么动不了。抱歉啊,平时都是我助理开车,今天出来得急,没顾上。”
  白橙摇摇头,“我帮您叫拖车吧。”
  “不用,我找朋友来。”顾靳掏出手机拨号。
  白橙觉得干坐在这不是办法,但又做不到把顾靳抛下,毕竟他也是为了送她才被困在这的。索性等了一会,直到顾靳跟朋友联系上,白橙才准备离开。
  可怜天公不作美,准备下车时,外头的雨又大起来。
  “还是等等吧。”顾靳在车里头喊她。
  白橙点头谢过他的好意,随后毅然推开门,撑伞下车,暴雨势头太猛,刚下车走了不到十秒钟,下半身已经全然湿透。
  顾靳看着她经过斑马线,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就在此时,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机响了。
  白橙在雨幕中挪动,雨水已经将鞋面完全打湿。
  她经过斑马线站在等红绿灯的台阶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带起点滴雨丝朝身上袭来。白橙稍稍倾斜伞面,一心一意扑在思考回家的路线上,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走来的人。
  突然,有一只手放在了她肩膀上。
  白橙吓了一跳,几乎没有思考其他可能性,飞快抓住那人的胳膊,反手就把人给扣下了。
  “啊——”尖叫被雨声掩盖。
  她觉得那声音有点熟悉,接着投射过来车灯,仔细看才发现是顾靳。
  那位在电视里指点江山的大明星,正以被她擒住胳膊的姿势蹲在地上。
  “”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白橙立刻松开手,“对不起顾老师,我还以为”
  “没没事。”顾靳敢怒不敢言,就着她的力站起来。
  “您真没事?”白橙分出一半的地方给他,就见顾靳活动了下胳膊,动作微僵,咬着牙硬撑,“真没事。”
  “要不我帮您活动活动吧。”白橙想办法帮忙。
  谁知道刚碰了碰他胳膊,顾靳差点一口气没倒过来:“哎疼疼疼——”
  “”
  -
  谭启深过来接人时,坐在车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随后顾靳跟他解释起来的时候还忍不住说:“我是真没想到,就你家那小侄女,力气比两个男人还大,咔嚓一下就把我摁地上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安全转移了。
  谭启深倒了杯酒放在他面前,又从医药箱里抽出瓶跌打损伤膏扔给他。
  顾靳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呲牙咧嘴地上药,“诶你们家是不是都是武学出身,看把我这胳膊扭的。”
  “抓紧时间。”谭启深给了药就算仁至义尽了,“弄好了出来,客厅等你。”
  “你不帮我上药啊,我看不到啊喂!”
  “自己弄。”惜字如金的三个字。
  侧卧的门在顾靳眼前关上,他恨恨转头,“见色忘义,我交的这都是一群什么朋友啊。”
  话虽这样说,谭启深还是找人帮顾靳上了药。
  客厅里聚了一桌人在打牌,闹哄哄的。外面的雨仍然不见小,落在窗户上很快便连成一线,城市被笼罩在氤氲的水雾中,几度看不真切。
  谭启深留意着时间,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今晚来的人都是他结交了上十年的好友,有些话不需要言语点明,双方便了然于心。
  他独自在窗边坐了许久,中途没有一人前来打扰。
  直到,侧卧的房门被打开。
  -
  白橙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坐上谭启深的车回程时,她就觉得这段路有点熟悉。
  半个小时前,把顾靳扶上车后,她原本是打算独自拦车回去,可是雨太大了,拦了半天都没有打到车,心里还带着对顾靳的歉意,这才一起跟了过来。
  也许谭启深还住在原来的地方,白橙事先有想过这一点。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连她的房间也原封不动地保存着。
  这是谭家往年投资的一个山庄,地处北城南部,冬暖夏凉,避暑极好。
  上学那几年,由于傅老爷子每年夏天都会回乡下住一段时间,白橙的寒暑假没人管,时间又不够来回颠簸一趟,谭语琳就决定让她搬来这里,起居饮食都让谭启深照顾。
  她那时候皮得不行,全家上下也只有这个舅舅能震得住她。谭启深估计是一个人独行惯了,不喜欢小孩子,脾气也不好,对她的功课抓得很紧,动不动就罚站关禁闭。
  白橙也不甘示弱,死不悔改,罚了几次罚出逆反心理,背起包就要离家出走。
  然而因为准备不充分路上钱包被人偷了,在火车站窝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被谭启深逮回来。
  不夸张的说,劫后余生的那次碰面,是白橙有生以来觉得谭启深最顺眼的时刻。
  她第一时间飞扑到他怀里,流了两滴干巴巴的眼泪,看着他头一句话就是:“舅舅,我饿了。”
  谭启深眼神松懈下来,仍是一副冻死人不偿命的冷脸,“那还跑吗?”
  “”饿了两天,白橙听见“跑”字都有应激反应,她赶紧摇头,“不跑了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闻言,男人嘴角有罕见的松动,拎过她放在脚边的箱子,“走吧,想吃什么。”
  白橙一愣,等人走过才反应过来。
  细想想,那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看见他笑。
  因为那次的经历,暑假剩下的时间里白橙都表现得格外老实,谭启深说什么是什么,要她往东她绝不往西,也因此对他产生了更多依赖,她对谭启深的感情也渐渐开始有了转变。
  知道那种转变的名词称作“喜欢”,是他出任务很久后的某天。
  那时,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了。白橙仍然住在他的这栋房子里,不过随身带来的学习资料从高中变成了大一。
  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的同学开始陆陆续续的谈论起感情话题,白橙懵懵懂懂,在那些听起来陌生的字眼里对照出自己的心理,脑海里头一个浮现出来的脸,是那张不论何时都严肃冷厉的面孔。
  她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再也无法安下心来学习。
  这之后,白橙尝试过用几十种方法推翻这个结论。可是,只要见到他,只要眼神和他接触,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
  白橙对此束手无策,她无法阻止这种悸动。
  在最好的年纪喜欢上一个注定不能喜欢的人,明知道会越陷越深,她还是义无反顾。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看着原样保存的房间,白橙一时感触良多。房间里的每一个物品摆件似乎都蕴藏着回忆,以至于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去洗手间换衣服。
  柜子里的衣服大多是她以前穿过的,好在体型身材从高中开始就没怎么变过,白橙从衣柜里摸了一套运动服穿上,简单把头发吹了吹,这才揣着手机打开门。
  客厅的喧闹没有停止,多数人只是往她的地方看了看,然后收回视线,继续投入到牌局中。
  侧卧就在客厅对面,能将别墅里大半环境一览无余,她视线偏移,往右侧落地窗那看,谭启深正好走过来,“来厨房。”
  白橙定了定神,匆忙跟上。
  厨房在客厅背后,两个空间之间有一面墙挡着,走到里面,隔壁的声音会减弱许多。十多平米的空间里,厨具用品一应俱全,杯盘碗盏整整齐齐地收拾在橱柜里,看样子应该是有人经常在打理。
  谭启深在中岛台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谢谢。”白橙喝了小半口,甜甜的,液体经过舌尖后留下一股淡淡的辛辣味。抬眸时,她留意到谭启深露出来的半截手臂,见那伤口好像仍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都快一周了,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红。
  白橙点点自己的手臂示意道:“你这里,涂药了吗?”
  “没有。”他如实说,“有时候会忘。”
  “”白橙知道这个人从来不会把自己身上的伤放在心上,放下茶杯伸手讨要,“药呢?”
  谭启深略略迟疑,想了想,“在房间。”
  “我就知道。”她离开厨房往主卧走。
  好在药膏就放在门边的柜子上,很容易看见。
  白橙去了没几分钟就回来了。
  她这轻车熟路的架势,谭启深看了不免失笑。
  白橙拧开药管给他涂药,心里一急,语气好不到哪去,“笑什么笑,这要是结痂了会很难看的。”
  他笑了下,就这么靠着吧台边看她,眼瞳深邃,落入暖光,“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白橙专心上药,随口接了句,“什么。”
  “关心则乱。”谭启深说。
  “”白橙心一跳,慌乱不过半秒,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涂药,“你会受伤说到底跟我也脱不了关系,我关心你的伤势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说得有道理,”
  她轻轻吁出口气。接着,就听见谭启深笑了下,语气带有自嘲之意,“是我自作多情了。”
  “啪嗒——”棉签掉在地上。
  白橙本就不平静的心因为最后那句话再起波澜,一时竟有些失神。
  谭启深迎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不躲不避,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