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色胆包天

  江知颂没说好还是不好。
  孤男寡男在满室昏暗中牵着手,不知谁的手心出了汗,黏糊糊的。
  黏得人心里不安。
  在江知颂低头凑过来的那刻,季衍往后退,去摸开关。
  江知颂没放开他的手,季衍走一步,江知颂就跟着走一步,灯亮的那一瞬间,江知颂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我以后不会有孩子。”
  季衍抬头看他,江知颂和他对上了视线,语气很真诚,像是承诺:“阿衍,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结婚。”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季衍听懂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紧接着又听见江知颂说:“我会一直陪你到长命百岁。”
  在江知颂有如实质的凝视下,季衍睫毛拼命地扇,在眼底抖出了一片浅浅的影,他下意识想装凶,最后却干巴巴地开口道:“我们能活那么久吗?”
  江知颂笑了一声。
  笑了就说明不生气了,季衍松了口气。
  季衍以为江知颂不生气了,今天的事就能顺利翻篇,谁知道江知颂不愿意翻。
  第二天一早,季衍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坐在床头的江知颂。
  他手里抱着一捧向日葵花束,搭了几枝洋桔梗,四处点缀着尤加利叶,被淡绿色的包花纸围住,看上去一派生机勃勃。
  花遮掩住一半人脸,衬得江知颂更加活色生香。
  刚睡醒反应比较慢,季衍沉迷了几秒男色,缓了缓,撑起身子靠在床背上,目光落在江知颂手里的花上,问:“你干嘛?”
  “在追你。”江知颂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季衍抬头看江知颂,想嘴硬不认账,江知颂率先开口:“你昨晚答应过我的,不可以反悔。”
  季衍把嘴里的赖皮话咽下去,哼哼一句:“我不要,我又不是女的。”
  江知颂说:“花是送给心上人的,无关性别。”
  季衍往枕头底下一钻,用手压着枕头,盖住整个脑袋,瓮声瓮气地说:“你出去,老子要刷牙了!”
  他没听到回应,片刻后,手背倏地被一片温热覆住,转瞬即逝。
  快到季衍几乎以为是错觉,紧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门“咔哒”一下被关上了。
  季衍把手伸到枕头下面,闻了闻,是口水味。
  江知颂简直色胆包天!
  过了一会儿,季衍从枕头底下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花放在床尾,花瓣上还有晶莹剔透的水珠,从落地窗斜斜照射进来的日光落在上面,像蒙上了一层滤镜,美不胜收。
  季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闷得泛起了红,耳朵也红了,他从床上起来,一把捞起花,从里到外仔细看了个遍。
  然后把怀里的花束抱紧了点,伸出手指碰了碰向日葵,又碰了碰洋桔梗,眼里闪着新奇的光。
  他从没收过花,也不懂什么浪漫不浪漫,就觉得怪好看的。
  算了,就原谅江知颂这一次。
  吃早餐的时候,他俩面对面坐着,江知颂时不时盯着他看,脸上还带着笑。
  早餐很丰盛,偏西式,有烤薄饼、蔬菜沙拉、面包牛奶和当季水果等,用精致的碗碟装着,摆了满满一桌。
  烤薄饼又香又脆,季衍最爱吃,但顶着江知颂直勾勾的目光,季衍一点胃口都没有,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借着季卉的掩护,恶狠狠地瞪了江知颂一眼。
  江知颂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收回视线,转头和季宿风谈晋城官场的变动,前段时间晋城调来一个市委书记,新官上任三把火,搞了点事出来。
  江知颂手里刚好有一个要和政府打交道的项目,被卡住了,到这个位置,关系一般都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江知颂打算和季宿风讨论一下对策。
  见他们聊上了正事,季衍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出门去公司。
  经过江知颂旁边时,手被拉住了。
  江知颂抬头望着他,说:“阿衍,再吃一点。”
  江知颂握的不是手腕,是手指,大拇指还蹭了蹭他的手心,肌肤相触的地方炽热滚烫。
  季衍感觉被火烤着,猛地一推江知颂,没推动,反倒被季卉撒在地上的牛奶滑了一跤,好巧不巧,一屁股坐在了江知颂腿上。
  季衍由于惯性往旁边倒,江知颂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腰,众目睽睽之下,江知颂只扶了一下,就撤开了手。
  季卉窝在沈宁钰怀里,搂着她脖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这么大了,还要人抱吗?”
  沈宁钰看了眼地板,说:“是你害哥哥摔倒了,以后喝牛奶不能弄到地上。”
  季卉乖乖点头。
  季衍从江知颂身上弹起来,迅速回了自己座位,之后全程对江知颂摆冷脸,江知颂和他说话,他要么不应,要么找茬怼他。
  刚才的意外不至于让季衍这样恼火。
  季宿风以为季衍的反常更多是因为昨天那场谈话,便插了几句话,让季衍对江知颂的态度好点,别矫枉过正。
  季衍恨不得告诉他爸,江知颂早上亲了你儿子的手背,刚才又挠了手心,你水灵灵的儿子都不干净了,你还叫我对那个王八蛋好点。
  季宿风问:“你眼睛瞪那么大干嘛?”
  瞪你,你儿子脏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季衍有苦说不出,蔫了气,应道:“没什么。”
  季衍闷头喝了杯牛奶,江知颂看了眼时间,说:“阿衍我等你一会儿,我们待会儿开一辆车出门。”
  季宿风问:“知颂,你车坏了吗?去车库换一辆就行,我让季衍给你车钥匙。”
  “没有坏,”江知颂笑着说,“我想和阿衍搞好关系。”
  季衍知道江知颂不是想和他搞好关系,是想搞他,把牛奶杯一放,强硬地拒绝了,看都没看江知颂,踩着油门去了公司。
  许安嘉去公司比季衍稍微晚一点,经过季衍办公室时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
  他手里依旧牵着那条金毛,跟带儿子似的,寸步不离。
  许安嘉先跟季衍闲聊了几句,然后说:“正式开放赛车场之前,叫人过来暖暖场,可以多带点朋友,热闹点才好玩。”
  季衍没意见,应道:“那过几天我跟祝维均他们说一声,不过要等验收完。”
  许安嘉打了个响指,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朝季衍摆摆手,便出去了。
  季衍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是沈宵打过来的,因为许安嘉把他儿子忘了。
  那条硕大的金毛此时和季衍隔桌相望。
  季衍本来就不喜欢动物,再加上金毛失控咬了江知颂,讨厌又加了一层。
  季衍拍了下桌子:“走开!”
  金毛抖了抖身上的毛发,气势汹汹地一跃而起。
  季衍拔腿就跑,习惯性喊江知颂,喊完才意识到江知颂不在。
  快跑到门口了,金毛猛地把他扑倒,噩梦般的回忆重新涌现,季衍无比惊恐,拼命去推它。
  金毛吠了几声,在他身上拱来拱去,季衍对上它的眼睛,看出来它现在很温顺,并不是想攻击人。
  季衍僵直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
  季衍伸出手摸了摸金毛的背,软趴趴的,它的毛发很厚,手指陷在里面,像陷在云里。
  季衍试图和金毛沟通:“别拱我。”
  金毛当然听不懂,把季衍当成玩具,自顾自地玩了半天。
  季衍顾不上害怕了:“我警告你啊,别舔老子。”
  金毛爪子压在季衍腿上和胸前,撒娇似的蹭他的脸。
  季衍很怕痒,憋了好久,还是笑出了声。
  许安嘉接完电话回来,见季衍坐在办公椅上,金毛趴在他脚边蹭他的腿。
  季衍问:“你这狗叫什么名字?”
  “叫可乐,”许安嘉有点好奇,“你不是最讨厌动物了吗,问这个干嘛?”
  季衍转了下手里的钢笔,说:“精确骂狗范围。”
  中午吃完饭,季衍溜达到许安嘉的办公室,两人闲聊了一阵,季衍看了眼金毛,问:“我看网上养狗的人都会遛狗,你怎么不溜可乐?”
  许安嘉:“我没时间,刚才和一个经销商约好了,他现在在过来的路上。”
  季衍“哦”了一声,然后说:“我正好要下楼散步,可以帮你遛一遛。”
  许安嘉看了眼窗外的太阳,大中午散步?
  他懒得拆穿季衍,暂时让出了可乐的拥有权。
  季衍喜欢可乐,不敢让别人知道。江知颂因为救他被咬了,狂犬疫苗打了好几针,到现在还没结束,每摸一下可乐,都是对江知颂的背叛。
  就在这偷偷摸摸中,一人一狗的感情日渐深厚。
  那天江知颂来找他的时候,季衍刚好在给可乐梳毛。
  他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可乐蹲在他旁边,亲昵地蹭着他的手。
  “许安嘉是你爹,那我就是你爷爷。”季衍很不满,“都说隔辈亲,怎么我给你买的狗粮你就是看不上?”
  江知颂敲了敲门。
  季衍抬头,掩耳盗铃般把梳子藏起来。
  狂犬疫苗还剩最后一针,补偿心理作祟,季衍主动提出要陪江知颂去,没想到江知颂来得这么早。
  江知颂走到季衍面前,把他衣服上的狗毛捻掉,然后说:“阿衍,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也养一条。”
  自从那晚后,江知颂再也不注重人和人的安全距离,不管是和他说话还是干什么,都靠得贼近,就像现在,季衍觉得江知颂要是再近一点,唇就要贴他脸上了。
  季衍往后仰,呛声:“我才不喜欢。”
  江知颂笑着摸他的脸,季衍躲开,语气并不凶,嘟囔了一句:“你再动手动脚,我翻脸了。”
  “没有动手动脚,”江知颂一本正经地说,“你脸上也沾到了狗毛。”
  说完还煞有其事地让季衍别动,一手压在他额头上,手指插到头发里,要他抬头。
  季衍被迫仰起头,任江知颂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仰久了脖子开始泛酸,季衍有些不耐烦,说:“别弄了,我待会儿洗个脸。”
  季衍洗完空无一物的脸,和江知颂去了医院。
  医院这个点人并不多,到了护士站,季衍要去椅子上坐着等,江知颂叫住他:“阿衍你别走。”
  “干嘛?”季衍又转身回来。
  江知颂一边卷袖子一边抬头看他,说:“我怕打针。”
  江知颂语气很真挚,脸上的表情也很真挚,看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
  季衍和他对视了几秒。
  江知颂以为他是傻子吗?
  被狗咬都不怕,这会儿突然害怕打针,再说前几次也没见江知颂有这个毛病,季衍一点都不信,觉得江知颂装的。
  他四岁妹妹打针都不用人哄,嚎几嗓子就完事,江知颂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撒娇啊。
  旁边不少人在看这边,季衍把手抱在胸前:“赶紧打,别磨磨蹭蹭,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看见江知颂失落难过的眼神,季衍退让了半步:“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护士小姐姐拿起针筒,江知颂浑身都写满了抗拒,偏过头看了季衍一眼,又低垂下眼睛。
  季衍发现江知颂好像真的挺怕的,也不管是真是假了,上前把他的头往旁边掰。
  护士小姐姐跟看戏一样,视线在他们脸上转来转去,眼神越来越亮。
  季衍安抚似的拍了拍江知颂的背,然后盖住他的眼睛,对护士小姐姐说:“可以打了。”
  护士小姐姐点头,将针筒里的空气排掉。
  她看上去很年轻,季衍怕她扎不准,到时候江知颂要多受罪。
  季衍想提醒一下,又怕江知颂听见了会自作多情,以后总用这招来对付他。
  针尖离江知颂的手臂越来越近,江知颂抵在他身上的脑袋也压得越来越用力,隔着衣服,季衍都感受到了江知颂灼热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像是害怕极了。
  季衍犹豫片刻,将江知颂的脸转了个方向,完全贴到自己小腹上,又顺势捂住他的耳朵,超小声地对护士小姐姐说:“你扎针的时候小心点可以吗?”
  季衍声音跟苍蝇振翅似的,护士小姐姐瞄准手臂正要扎,没听清他说话,抬起头:“哈?”
  手晃了一下,扎偏了,江知颂“嘶”了一声。
  季衍和护士小姐姐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