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检举信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密集的雨点击打在树叶上,哗啦作响。不远处黑云滚滚,翻涌着银白的闪电。
天花板的墙皮剥落了一大片,正好掉在教务主任秃顶的脑袋上,他顾不得拍掉头上的灰尘,因为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又震怒。
在场老师那阴沉的脸色,如同远处黑压压的乌云。
而隔壁寝室不少女生也溜出来,朝308寝室探头探脑,看好戏。
“这是怎么了?”
“308两个女生搞T,一起睡觉被举报了。”
“太恶心了吧!”
“这下她们完蛋了!”
谢柔看到这么多人冲进来,脑子先是空白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将被单扯过来掩住她的室友阿春,冲一帮人尖声大喊:“出去!”
一道闪电自天际劈斩而下,照亮了她锋锐的侧脸轮廓,她愤怒的目光宛如星烛,尖锐地刺痛了每个人的心。
当天下午,谢柔和室友阿春被拎到教务处,每个老师脸上的神色都无比凝重。
谢柔看到自己舅舅跑进教务处,满头大汗,气不打一处来,戳着她的脑袋,破口大骂:“你做的好事!”
谢柔沉默着,不发一言。
阿春妈则简直要昏厥,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死丫头,我就说,咱们家离学校这么近,你偏要跑来住校,原来是跟这个不男不女的衰鬼混在一起,鬼迷心窍…你以后怎么嫁人,你让我怎么活!”
谢柔舅舅愤怒的目标转向了阿春妈:“你骂谁呢!”
阿春母亲指着谢柔,情绪激动:“我就骂你们家衰女,好不要脸,居然勾引我女儿!”
“妈,你别说了!”阿春哭着辩解:“我跟柔柔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怎么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我们只是一块睡午觉而已…”
“她有自己的床,干嘛要爬到你的床上来!”
面对家长的咄咄逼人,阿春终于低下了头,紧紧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因为谢柔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单打独斗,被认定为问题少女。
阿春是她唯一的朋友,阿春性子柔弱,谢柔保护她不被欺负,两人时常出双入对。今年谢柔住校,阿春也搬到学校陪她。
俩人在一起玩久了,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俩人在搞同性恋。
谢柔看向自己的舅舅,那个性情暴躁的中年男人,他肥大的耳垂红彤彤的,显然是被“同性恋”三个字臊了脸。封闭落后的小镇,这是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的三个字啊!
舅舅只顾着骂谢柔:“你妈把你这么个拖油瓶留给我们,自己一抹屁股过好日子去了,现在你还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你对得起谁!”
谢柔沉声说:“我也可以走。”
“你走,一没本事二没手艺,你能走去哪里?让你在学校读书,不好好读,搞东搞西,现在搞出事情来,你说怎么办?”
教务主任的意思,搞同性恋这种事,对学校的声誉是极大的影响。反正两个女孩是不能在一起学习了,总有一个要退学。
舅舅说:“马上就高三了,这时候退学不厚道啊!好歹让这死丫头拿个高中文凭,将来也好出去打工!”
“她们睡在一起多少人看见了!这传出去,我们学校还怎么招生!”教务主任态度很坚决:“你们家长自己商量,退一个吧。”
“我们阿春是绝对不能退学!”阿春母亲态度坚决:“阿春成绩好,年级第一名咧!退了学,一辈子都毁了!”
谢柔舅舅说:“那我们也不能退!”
“明明是你们女儿来睡我们家阿春的床,就该叫她退!”
谢柔舅舅着急上火道:“凭啥!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捉奸还要捉双呢!”
家长越吵越离谱,教务主任听得脑壳痛,让他们回去吵,在学校闹,影响甚是恶劣。
而谢柔从始至终,背靠着墙看着天花板,未发一言,临到末了她才说:“阿春成绩好,我成绩差,我退学。”
当天晚上,谢柔听到舅舅和舅妈房间里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舅舅叹息一声,说:“她爷刚刚打电话过来,要把这丫头接回首都继续读书。”
舅妈坚决道:“这要接走了,以后抚养费咱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绝对不能让那边把人接走。”
“不然怎么办,难不成真让丫头退学?”
舅妈轻哼了声:“退学就退学呗,让她在咱家店里打工帮忙。”
舅舅连忙说:“这不成,要真退学,她爷知道了还不闹?到时候打起官司来,咱们理亏。再说,她明年就满十八岁,咱们拿不到抚养费了,留着反而吃亏,不如送出去。”
谢柔不动声色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谢柔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哥哥被判给父亲那边的家人,在首都生活;而谢柔则跟着母亲这边儿,在南方小镇生活。
母亲另嫁,而父亲因事故过世后,谢柔就被判给了舅舅照管,虽然爷爷多次要求要把谢柔接回首都生活,但是舅舅死都不同意让谢柔过去,宁可闹上法庭,而理由是:爷爷年迈了不能照顾小孩。
当然,谢柔知道,舅舅不是舍不得她,而是舍不得爷爷家每个月汇过来的高额抚养费,这笔抚养费,让舅舅家在小镇过得滋滋润润。
两天后,一辆首都军用牌照的小轿车驶入小镇,停在谢柔家的院子前。
从车上下来的模样英俊的年轻人,与谢柔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是谢柔的哥哥,谢谨言。
他来给谢柔办退学手续,把她接回首都继续念书。
哥哥谢谨言来小镇之后,并没有立刻带谢柔离开,而是去了学校,跟学校方面详细了解开除的原因。
教务主任没料到谢柔居然还有哥哥,更想不到的是,她哥哥居然是首都身居要职的厉害人物。
事情有点尴尬了。
教务主任一开始斩钉截铁说谢柔同性恋,还把几个见证的同学叫过来问了,然而在谢谨言亮出身份之后,他立刻战战兢兢改口,说都是误会,是同学的诬陷,其实退学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谨言直说道:“那个举报的同学呢,我想问问他。”
教务主任汗流浃背,连忙道:“是短信匿名举报的。”
“短信给我看。”
教务主任看着谢谨言不怒自威的模样,联想到他们家在首都的权势,他可得罪不起这样的人物。
主任还是将短信给谢谨言看了。
短信内容如下——
检举信:
谢柔和胡阿春搞同性恋,情况属实,请老师在今天中午13:30-14:00来女寝308查验真相。
看完短信,谢谨言皱了眉,这条短信发送的时间是早上十点,也就是说举报人在早上就知道谢柔中午会跟女生睡在一起。
未免太过笃定。
他又问了谢柔女寝的其他同学,大家都说谢柔并不是经常跟胡阿春睡在一张床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俩人会突然睡在一起。只不过因为谢柔模样清秀,比男孩还帅,又跟阿春走得近,所以大家才会在背后议论纷纷。
谢谨言心里大概有了谱,知道这其实是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谢柔跟阿春在小河边的桥洞底下见了最后一面。
阿春拉着谢柔的手,低声说:“终于,成功了!”
谢柔点点头,又关切地问她:“你妈妈有为难你吗?”
阿春摇头:“骂了两句也就算了,她都搞不懂同性恋是啥,就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正经女孩,怕把我带坏了。”
谢柔的确不像好女孩,她染着一头爆炸黄,左边耳廓上缀了五个耳钉,锁骨还有英文字母纹身。而且她的模样清秀俊俏,跟她帅气的哥哥谢谨言如出一辙,独独缺了女性柔婉娇媚的气质,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
“这次为了帮我,让你被大家这样误会,对不起。”
阿春连连摆手:“你千万别这样说,咱们是好朋友嘛,两肋插刀!”
“谢谢阿春。”
“柔柔,既然有进城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了,不要再虚度光阴了。”阿春苦口婆心的劝道:“要是有不会做的题,就打电话问我。”
“我知道的。”谢柔攥紧了拳头:“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面临高三毕业季,各奔东西,谢柔成绩不好,她怕,怕自己永远都走不出去。所以她孤注一掷,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封闭的小镇。
上车后,谢柔一直沉默着,望着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一言不发。
哥哥谢谨言看着她,以为她是因为要离开从小生活的家乡,心里难受才这样,所以很是心疼了。
他将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按了按,不大会安慰女孩子,所以他只好礼貌地说:“哥哥在。”
谢柔微微侧眸,看向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双手。
白皙修长,精雕玉琢,丰厚水土养出来的一双手,不沾阳春水。
谢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有粗糙的茧子,是她每天晚上洗碗干活直到深夜的见证。
谢柔心里突然有点嫉妒。
不过很快,这种情绪就烟消云散了,因为谢柔发现,这位陌生的哥哥,似乎很想和她亲近,他买了好多零食放在车上,还给她买了新衣服和新鞋子,女生喜欢的配饰小玩意儿。
甚至因为怕她无聊,还给她讲冷笑话。谢柔淡定地看着他把自己逗笑,笑得抽筋打嗝。
他的皮肤白皙,温润如美玉,一双榛色眼眸泛着柔和的波澜,嘴角上扬的弧度,让她想到了冬日里的暖阳。
她哥哥,真是好看得令人窒息。
很多人说他们兄妹长得像,可是从来没有人夸过她漂亮。
谢谨言的手碰到谢柔的耳垂,谢柔瑟缩了一下。
他轻轻地将耳钉一颗一颗摘下来,动作细致而专注。
“回去以后见到爷爷,就不要戴这些东西了,爷爷很传统,见不得女孩这样打扮,知道吗?”
他仔细地叮嘱,温柔敦厚。
“嗯。”谢柔听话点头。
“以后咱们兄妹应该不会分开了。”
“嗯。”
“除了‘嗯’,你还会讲什么?”
谢柔眨眨眼,甜甜地叫了他一声:“谨言哥。”
她叫出“谨言哥”那一瞬,谢谨言感觉自己的心尖尖仿佛都要融化了。
过去他跟妹妹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是他时不时会电话问候她的学习和生活,对这个长于南方的亲妹子,他满心爱怜。
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谢谨言决定,一定把她留在身边,好好照顾,再不让她受欺负。
“柔柔,我开窗抽根烟,行么?”
“你抽。”
谢谨言抽出根烟,叼在嘴上,从背包里翻找打火机。
这时,谢柔摸出自己的打火机,“咔嚓”一声,掌着火,手势老道地给他点烟:
“到了首都,人生地不熟,仰仗兄弟多罩着我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谨言:???
谢谨言:……
谢谨言:“不揍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