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6 不如一介女流(一更)
她娓娓道来这些年强加在自己儿子身上的负面的评价,心平气和的。手中帕子沾了血,她随手往边上一搁,完全无视了皇帝因为用力抽回又一次流血的掌心,只看着殿中眼神躲闪的所有人,抿了抿嘴,“他若隐忍,何至于背负这些个评价?他是本宫亲生的儿子,皇室唯一的嫡系血脉……”
她声音猛地一提,“若是他都不能养尊处优,本宫倒是想问问,这天下还有谁能?!”
寂静。
连皇帝都惊诧于皇后突然的激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印象里的这个人,一直都是从容的、优雅的,从来不会疾言厉色的。世人皆言,这是时家女骨子里的骄傲。于是,渐渐的,就连皇帝都开始相信,这个人,是完美的,至少,在情绪上是如此。
不会生气、不会嫉妒,甚至,皇帝也没有见过她特别开心的样子,她就像是一个天生做皇后的人,说是古井无波,半点不为过。
可如今,她怒了。
“陛下。”她转首看向皇帝,声音已经恢复了,只是眼底微芒隐现,带着明显的距离感。她说,“陛下责问臣妾,是不是一早就知晓,陛下责问晟儿,罔顾兄弟情分。可是陛下……在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您为什么不问问真相到底为何?你问什么不责问责问如今在天牢里的贤王殿下他到底有没有罔顾那数万同胞?”
“陛下既然问了……那本宫便斗胆说几句。若是本宫知晓他要用自己的生辰宴祭奠胶州亡魂,本宫……就是将他捆了丢在他东宫的荷花池里,也断断不会由着他乱来!他是太子,寻常百姓尚知图个吉利,他呢?如此上蹿下跳,于他而言,有何益处?本宫是个女流之辈,家国大义太遥远,不懂,只知我儿图个囫囵周全……如今看来,呵……这贤王,还不如本宫一介女流。”
皇后言辞素来委婉,如此直白不加修饰与掩饰还是头一回。
不过,到底还是含蓄了一些的。
她只说贤王不及女流,抬着下颌,眼神向下扫过一众朝臣,冷哼之下明明白白传递了她没有说出的潜台词——这朝中诸位,大约也是及不上这一介女流的。
包括皇帝。
皇帝很自觉地对号入了座,回头破口大骂,“放肆!”早些年总有风言风语,说他到底也是靠“时家女”坐上地皇位,稳住地权势……是以,这话于他比什么都刺耳。
情绪激动间,那张画满了手印的纸脱手而出,飘飘摇摇地落在了时家座位跟前,正好有字的一面朝上,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大半页的手印和签名,签名歪歪扭扭,字体各异,大多都想鬼画符。
离地近的大臣都看到了,当下有人呼吸一抽,整个人的脸色都发白——今日这宴,是鸿门宴啊!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太子殿下的生辰宴都是没那么好掺和的。
太傅叹了一口气,弯腰起身,众目睽睽之下起身去捡纸,转身朝着皇帝拜了拜,又颤颤巍巍地跪下了。
常公公看了眼皇帝,然后“啊哟”一声,几步奔过去搀扶太傅,“啊哟,您老怎么跪了,快起身,快起身……”
陛下重名声,特别是尊师重道、爱民如子这样的名声,是以早在登基之初就下了帝师见王不跪的圣旨,昭告了天下,天下人皆感念陛下重恩厚义。
太傅一手握着纸,一手去挡常公公,两个上了年纪的人,行动都有些蹒跚,谁也左右不了谁,一个要跪、一个要扶的,僵持了好一会儿,太傅连连摇头,“老臣有罪啊……”
噗通一声,就跪了。
声音挺大的,有个年轻的大臣砰地一声站了起来,给吓的。时欢回头看了眼,倒是脸生,不曾见过。那人站起来之后才惶惶不知所谓,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接走出来几步……跪了。
顾辞附耳,悄声说道,“张大人的侄子。”
话音落,时若楠已经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孬。”
倒也说不上是不是孬,毕竟年纪轻,未曾久经沙场,见识少,怕是一见太子和皇帝针锋相对,心里就在发怵,担心太子大手一挥,逼宫了……也有可能是画本子看地太多了。
皇帝凝眸盯着太傅,看了好久,才叹了口气,吩咐左右小太监,“还不去将太傅搀扶起来?一个个的,没点儿眼力见呢?”
太监们快步过去,太傅却不起,他直直跪着,小太监也不敢用强——看起来一把老骨头了,万一用力伤着哪里,谁赔得起?
“恩师……”皇帝放软了声音,有些无奈,“今日之事,同恩师没有半点儿关系,朕也从未怪罪于您,您这又是何苦呢?”剑拔弩张之际,这是最好的台阶,若是能直接下了,将这件事轻轻揭过,全了双方的面子,自是最好。
皇帝相信太傅会顾全大局,递了两全的台阶过来。
果然,他听到太傅缓缓说道,“太子自小受教于老臣膝下,自此之后,老臣就要对他的所有言行负责,但凡他有些许做的不对的地方,都是老臣没有交好……是以这些年,每每听着百姓对太子的评价,老臣都觉得心中难安,有愧于陛下。”
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转念想着,又觉得哪里都对。
皇帝微微沉吟,探究地看了眼几乎是被太监们围起来的太傅,道,“此事和恩师无关……要说难辞其咎,朕这个做父亲的,才是最该自责的。”
说着,他转首看向顾言晟,冷哼,“太子!看着一把年纪的太傅为了你当朝下跪请罪自责,你可有一点点后悔今日所为?”
“不……陛下。”太傅急急拦道,“老臣……绝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