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3 太子……千岁(二更)

  兵荒马乱的一天,到底是落下了帷幕。
  夜色笼罩了下来,暮霭沉沉,而人……大多无眠。
  自认为站稳了阵营的,阖家上下几乎连夜开起了庆功宴,激动地转辗反侧而夜不能寐。
  而今日始终没有站出来的大臣们,却又觉得到底是失了先机,如今怕是不仅在太子殿下面前招了不喜,甚至可能还得罪了顾大人……这仕途艰难,自然就更加忐忑难眠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想着早些去早朝,还能趁着陛下未至互相打听打听消息。
  倒是没等来陛下,等来了圣旨。
  圣旨说,陛下龙体欠安,这些日子的早朝就交给太子了。另外,近日朝中收到消息,说是当年胶州战役情况有异,皇帝下令由太子带领大理寺、刑部一同审查,凡有阻拦者,严惩不贷。
  圣旨一下,朝野震撼,整个帝都茶余饭后说起的事情都是关于胶州战役的。
  世人不知战事细节如何,只知这是一场和“四万余亡魂”相关的战事,是大成立国以来,伤亡人数最大的一场战役,也是少年将军顾辞辉煌人生的终结点。
  总体来说,这是一场败仗。
  于是,那些九死一生捡回来一条性命的将士,在无知的百姓口中,那就是最可耻的逃兵!凭什么别人都死了,就你活着?你不是逃回来的,还能是敌方将士突发善念放你回来的?即便如此,那你就是勾结敌营的叛军!
  不管是逃兵,还是叛军,都是要被唾弃的!
  于是,本该感慨上苍垂怜的将士们,在这些年左邻右舍异样的眼光里,渐渐地逃离了人群,避世不出。
  这也使得,顾言晟为了那张签满了名字印满了手印的状书,不知道多花了多少心思……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名字再也没有机会签上去,他们从战火硝烟里活着回来了,却最终死在了可畏人言里。
  那些不明真相的构陷,最终让不畏枪林弹雨、不畏流血牺牲的将士,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而此去经年,当这些真相终于即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还是彼时的那群人,完全遗忘了自己当时是怎样地言辞犀利,用着早已明悉真相的表情一锤定音,“要我说呀,这贤王……啊呸,这废贤王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伪善!”
  “还是太子殿下亲和,幸好咱们陛下慧眼识英才,没让那卖国奸贼占了这太子之位,指不定如何祸国殃民呢!”
  “可不!”
  “就是可惜了那些个将士啊……若是上有老、下有小,那让人家可怎么活哟!朝廷给的那些个抚恤金,够干嘛呀!”
  “是呢……听说太子殿下决定追加抚恤金呢。”
  “太子英明!”说着,朝着东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声音抬地很高,正巧走过一波巡逻的卫兵。
  卫兵似乎没听见,旁边一人见此,依葫芦画瓢,也是朝着同一方向拱手,更加高声赞道,“太子仁爱!”
  最后一人不甘示弱,偏偏一时词穷,只道,“太子……千岁!”
  卫兵朝这里看了看,又掉了头回去,面面相觑着无奈摇头,这几日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司空见惯了,早已见怪不怪,只觉得实在是,有些无聊又搞笑。
  这话传到顾言晟耳朵里,彼时他正窝在时家太傅的院子里,学习怎么养菊花。
  太傅终于遇到一个“同道中人”,事无巨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旁丫鬟刷刷刷记着呢,写地飞快,写了一会儿,甩一下手腕,再写一会儿——太多了,手酸。
  太傅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大发善心地扯开了话题,“这菊花等会儿再说,这几日听说你让人挨家挨户地补发抚恤金呢?”
  “嗯。”顾言晟点头,对这位外祖他素来是敬重的。倒了茶双手推过去,“这件案子其实很好查,左相落网的时候过于仓促,顾言耀那人倒是真信任左相,这不,许多往来书信都在左相书房暗格里搁着呢。”
  时欢正在吃葡萄,闻言,挑眉问道,“左相府的暗格都被你翻出来了?倒也不算搁地太隐蔽。”
  “那是。整个儿翻了个底朝天,连带着左相府的水池子都被我抽干了,搜刮出来不少宝贝,这两日你抽个空去我那瞅瞅有没有喜欢的……几件看得上眼的、值钱又好看的玩意儿被我留下了。”
  对上太傅不大赞同的表情,轻笑,“皇帝那道圣旨,意思其实挺简单的,左相即便被抓了看起来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但其中势力盘根错节的,谁知道有没有几个丧心病狂之徒……这事儿吃力不讨好,本殿下拿这么些好处,也不算过分。”
  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太傅喝着茶,倒也没真的反对。顾言晟就是这样的人,他并非至善至纯之人,他会斤斤计较自己的付出有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但他却又似乎并不真的在意那些身外之物,转首送人半点不可惜。
  就像他心心念念地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游手好闲享祖上荫庇,可他又能为了一个事不关己的胶州战役孤注一掷。
  如今朝中许多声音都说他是藏拙,是隐忍,其实并非如此。
  能游手好闲的时候,他是真的游手好闲,能坐着的时候,他也是真的不站着,他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毛病也是真的。但这个人心里就是有一簇火,那簇星火,却也足够燎原。
  太傅搁下茶杯,颔首,交代道,“那些士兵的事情交给你来办,老头子我还是放心的。只是,左相和贤王那边,你意欲如何?陛下将这难题同样也是丢给了你,他不愿落地弑子的名声……却并不担心你会不会落地手足相残的骂名。”
  时欢扯着嘴角冷笑,那人到底只在意他自己的名声,皇室的亲情,当真让人不敢期待。她剥了葡萄递给太傅,用湿帕子擦手,一根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擦过去,声音又冷又沉,“不杀,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