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7 蜗牛(一更)

  陛下虽已赐婚,婚期也定了,但如今到底是男未婚女未嫁,这深夜共处一室,实在有些……于礼不合。
  在此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在此处留宿。
  可……另一个声音却很清晰地告诉她,即便此刻转身离开,她……也是不放心就此离开的。虽然片羽说了无碍,可,没有亲眼看到他一切如常,所谓无碍,她……到底是不敢尽信。
  她低头,敛着眉眼,声音低地不能再低地,“嗯。”
  “你……你回去不必同祖父说,只和含烟交代几句就是了……”
  最后的声音,几乎散尽风里。晚风微凉,却吹不散她脸上的温度。
  片羽点头应是,神色了然——自家主子虽然平日里敏锐机灵,但一碰到顾公子,偏偏就是对方说什么她信什么,再拙劣的演技都没有发现过。
  兴许……她想,主子可能也是发现了的,只是,这人于她到底是不同的,所以即便知道这其中表演的成分很多,却也甘之如饴地陪着他假装不知。
  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大抵便是如此。
  ……
  顾辞到底是不舍得时欢一宿不睡在床边守着自己的。片羽离开后没多久,顾辞就虚虚弱弱地睁开了眼,低声唤道,“欢欢……”声音很是虚弱。
  暮色褪去,窗外夜色沉沉,只余下黯淡星光。看得出来,今夜月色不明。屋内只在桌上点了一盏蜡烛,烛火影影绰绰间,少女隐没在暗色里,瞳孔暗沉地看不到半点情绪。
  她也没有说话,因着这份沉默,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尊木然的雕像,冷冰冰的。
  冷不丁地,顾辞突然有些心虚,指尖轻轻挠了挠时欢,“欢欢?”一边唤着,一边挣扎着意欲起身,只是,看起来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坐到一半,缓缓又躺了回去,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她俯身为他垫好枕头,只是仍然沉默,俯身之际肩头发丝滑落至身前,扫过他的脖子,微微地痒。
  她照顾好顾辞,才重新坐直了身子,垂着眉眼看他,容色不明的样子。声音挺低地,问道,“这会儿感觉如何了?”
  因着那沉默提起来的心悄悄落了回去,顾辞笑了笑,道,“睡了一会儿好多了……害你担心了吧?”
  时欢叹了一口气,“既知会害我担心,还要这般费尽心思地骗我?”即便气恼,却仍旧有气无力的。
  顾辞一愣,对上她的眼睛,只是光线昏暗,时欢又背着光,即便是表情都有些看不明晰,何况是微妙的眼神?他愈发有些忐忑,却没有辩解,张了张嘴,“你、你知道啦……”
  他知她素来守礼,守到有些顽固不化的程度——打小被宫中教养嬷嬷耳提面命、又被老师循规蹈矩的教出来的姑娘,比之上一世少了几分离经叛道的果敢。
  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让她留下……最初也没有这样的打算。
  但有些想法一经提醒,就像茫茫荒原之上的微弱火苗,瞬间燎原。他……只想将她留下,无所不用其极。但对时欢……所谓的极,顾辞到底也只能极端在自己身上。
  譬如,装弱、装病。
  “嗯……知道。”她低声应承,“最初因着紧张,倒是没察觉到。”
  片羽离开以后,整个屋子里安静地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暗淡又安静的环境,总能让人平静下来……彼时最初的手足无措之后,她隐约意识到……林江有些过于平静了些。
  还有林渊,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疑心渐起,那些最初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便渐渐浮出水面,彼时片羽的迟疑、林江的紧张到淡定、还有自始至终林渊都没有过来看一眼,连个下人都没有……
  若时欢还察觉不到顾辞的意图的话,那真的是蠢笨如猪了。
  “我……”顾辞张了张嘴,脑子转地飞快,只是,平日里极快的反应速度,此刻却空空如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上时欢,他从来都是个毛头小子,莽撞,又笨拙。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掌中那一截暗色里依旧忽略不了地莹白,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嘴角,“我……我就是……就是……”
  难以启齿。
  哪里像是那个骑过烈马挥过长剑睥睨天下的男人?
  蜷缩地掌心缩了缩,握着自己手腕的掌心有些烫,那热度透过肌肤一路攀援而上,灼地胸膛里都烫。指尖微微一颤,她直勾勾地看他,“就是……想让我留下。”
  说完他未尽的话,直白的让顾辞反倒有些不自然,“嗯……”
  如此应着,却又担心她怪罪,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欢欢,你莫要生气……我、我往后都不会了……”
  情急之下,抓着手腕的力道,有些重。
  时欢没有挣脱,由着他拽着,只轻轻摇了摇头,昏暗的光线里,很容易让人卸下白日里的一些东西,露出从不轻易示人、兴许连自己都未曾直视过的一些真实的心思。
  “我没有怪罪……只是担心。”她将鬓角的发丝往前拨了拨,遮住了连自己都感受得到热度的耳朵,声音低缓,却并未犹豫,“我……我既知晓了你的意图,却仍没有离开。我知女子名节重要,亦对女戒熟稔于心,往日所读所学从未敢忘……可……可我还是留下了。”
  似是云层飘散了些,露出一方弯月。月色不浓,宛若细纱轻笼,温柔,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暧昧。
  遥远的地方,似有蛙鸣一声接着一声,可渐渐的,顾辞便听不到了。
  近在眼前的姑娘,半张容颜被青丝遮挡,露出一方玲珑精致的下颌,沐浴在月色里,似雪白皙,如玉温润。耳边一遍一遍地,都是这姑娘低着头说的那番话,明明羞怯地像一只受了惊的鹿,偏偏,又像是背着壳的蜗牛,对着她完全陌生的世界,轻轻地……探出了触须。
  顾辞很慢很慢地抬手,抚上她那几缕遮了半张脸的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