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两方势力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人飞速过招,时间久了,两边都各自有些许骚动。乱花和北罚这边还好,至少有鸿升云和君桥坐镇,但焚天门那一边本就群龙无首,现在更加动荡。焚天弟子都看着妙善,可妙善一心都放在战局上,无人领导,这让他们不得不恐慌。
  而喻修和容怀两人的内力都高深莫测,剑招又旗鼓相当,转眼间已过了百八十招,却依旧没有分出个上下。
  挡下旁侧一击后,容怀抽身回转了几步,分开与喻修的胶着对战,冷笑一声:“呵,师兄就是师兄,这么些年剑法一点也没落下。如此打斗,怕是你我打上几天几夜,直打到内力耗尽才能有个胜负。”
  喻修道:“你想如何?”
  “一剑,就一剑,一剑定成败。”
  喻修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应道:“好,就一剑。”
  他们二人都将长剑举到脸侧的高度,紧紧看着对方的眼睛,双方都开始调息内力,让自己的全部的真气都凝聚在手中长剑上。
  喻修慢慢闭上了双眼,凝神于手中的剑时,脑海中却忽然飘过了年少时,那张属于容怀的稚嫩的脸。
  眉清目秀,丰神俊朗,那时候的容怀,眼睛里干净就像一碗清水,简简单单地就能看见碗底的青花瓷。他那时也经常笑,不过那会儿笑就是因为单纯的开心,而不是现如今这张总是笑得儒雅却极有城府的表情。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回忆起往昔总会有一种恍如昨日的错觉。时间过得又很快,又很慢,那些年少时的记忆越是清晰,就越是虚妄。
  喻修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眼睛,看着容怀的目光里盈满了惋惜。
  两个人的瞳孔几乎是同时缩紧数倍,然后拼尽全力砍向对方。
  嗡——
  剑刃相触的锋鸣声尖锐刺耳,在所有人耳朵里高频率地颤动着。
  叮——
  一声金属断裂的声音忽然破空而来。
  一截断刃高速旋转着飞过喻修的侧脸,刮断了他的一缕鬓发的同时,也在他的颧骨上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容怀飞速撤回砍下的长剑,然后用没有人能反应过来的速度将长剑刺向了对面已经失去防备的喻修。长长的锋利剑刃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喻修的胸腔,滋出来的鲜血喷了容怀一身。
  容怀那张沾着喻修的血的脸兴奋地微微抽搐,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点神经:“你知道我为什么学习铸剑吗?你知道我待在那地狱一样的铸剑池里十年如一日是为了什么吗?”
  喻修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断掉的半把长剑,唇角不断地溢出血液。
  “师兄,你怎么明白,你怎么能明白,我为了报复你们所做的一切呢?”容怀失神地笑起来,“我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今天,我的一切啊。”
  “容怀……”喻修口中全是血,话语也模模糊糊的,“没有人赢……我们都输了……”
  “不,我赢了,我赢了!”容怀大笑起来,“这次我彻彻底底地赢了!”
  喻修看着他的目光很悲悯,片刻后,他的瞳孔再次缩紧。
  他的胸腔还抵在容怀的长剑上,但他没有丝毫踌躇,向前大跨了两步,生生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剑尖送到剑格之处,剑刃深深地没入他的胸口,又从背后长长地穿了出来,如崩堤洪水般的血瞬间染红了他整个后背。然后他用全身最后的力气,把手里只剩一半的断剑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容怀的心脉位置。
  “……你输了。”
  喻修的声音虚弱又坚定地由耳畔传来。
  容怀睁大了眼睛,须臾之前狂笑的表情还僵在脸上,他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嗓子似乎被忽然涌上的血沫堵住了。
  剑入心脉,无药可救,与谁来说都是一样。
  容怀艰难地一点一点转动头部,看向自己胸口插着的断剑,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发出细微的声音:“为……什么……”
  周围的人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到,巨大的峡谷一时安静地连鸟叫都听不到。
  容怀的剑在喻修的身体里,喻修的剑也在容怀的身体里。
  “师弟……”喻修的眼圈忽然红了,不知是不是将死之时的回光返照,“可惜……”
  “我不甘心……”容怀抽搐着斜了斜嘴角,眼皮颤抖着慢慢抬起,目光变得空洞幽深,“为什么……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
  南泱的下巴颤着紧了紧,她张了张口,却又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幅场景。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北罚山巅大雪压山,楼外层层叠叠的宫阁上累满了积雪,天空中的白鹤悠然地穿梭在鹅毛大的雪花中。屋子里放着一盆火炉,已经白了眉毛胡子的师尊在一旁眯着眼打盹,喻修师兄在给火炉里加新炭,而容怀师兄在搅着火炉上煮着的一壶酒。
  “师兄,我这几日剑法又精进了许多,可不可以再和我比试一下呢?”只有十几岁的容怀面庞年轻俊朗,声音还含着未经蜕变的稚嫩。
  “容怀,我们学武不是为了比试的,我们学武,是为了保护天下苍生的。”年纪轻轻的喻修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继续给火炉里添炭。
  “师兄总是这样,又不肯指点我剑法……”容怀嘟着嘴,皱起眉头哼唧。
  “不是不肯指点你,只是,你要明白习剑的意义。”
  “我知道,师父总是说,你也老说,习剑是守护重要的人,不是去伤害无辜的人,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容怀撇撇嘴,盖上了酒壶的盖子,“我和师兄比试,就是为了变得更加强大,去保护北罚,保护南泱师妹呀。”
  “嘁,你就长了张嘴。”喻修不禁笑了笑。
  容怀笑道:“本来就是嘛,师门就是咱们的家,对于咱两个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南泱小师妹了。那个……戏本子里头拜把子时怎么说来着,情同手足,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胡说八道,谁要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喻修笑罢,脸色又慢慢严肃了起来,语气也郑重其事了,“等以后我当上掌门,定不会叫任何人害了你和南泱。”
  “好啊,等以后我当上了最厉害的尊主,也不会叫任何人害了师兄。”容怀举起酒杯,向喻修敬道,“好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喻修笑了笑,也举起手里的酒杯,轻轻地和容怀的酒杯相碰。
  小小的南泱坐在桌边,安静地看着他们昂头饮下了手中的酒,少年喉头的一个滚动,仿佛就咽下了一个永生永世都不可辜负的誓言。
  回忆渐渐淡去了颜色,那些人曾经说过的话,连他们自己都忘记了。
  南泱复又睁开了眼睛,看向远处的喻修和容怀。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的眼神都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光,最后呆滞而空洞地看向某个虚无的点。他们死去的时候身体还僵硬地保持着那个姿势,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他死不瞑目。
  他也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