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持节

  老印第安人的歌声,凄切悲怆,一时之间,闹哄哄的酒馆为之一静。
  没有人听得懂他在唱什么,但是斑鸠的身体却在不停的颤抖着。
  ……
  「蛮夷猾夏何多年」
  「疾风劲草心悬悬」
  「旌节持拳拳」
  「忠彻天,心彻泉」
  「成仁取义,衣带劳镌」
  ……
  那熟悉的声音涌入斑鸠的耳朵里面,只感觉就像是洪钟大吕贴着他的耳朵敲响了一般,震得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是他心中却又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那老印第安人手里拿着的不是吉他,是琵琶!
  那老印第安人头上裹着的不是头巾,是旌节!
  那老印第安人唱的不是怀念弗吉尼亚,而是苏武牧羊!
  那老印第安人不是老印第安人,是大洋对岸,他的华夏!
  ……
  当此之时,岂止美洲一洲之地遭到白人的荼毒,从非洲到亚洲,从印度洋到太平洋,无一处不腥膻,无一处不烽烟!
  只要皮肤不是白色,便为牛马亦不可得!
  「饥餐天雪,唯有毡毛共咽」
  「饔飧缺,采山蕨」
  「形容憔悴多凄切」
  ……
  「斑鸠!斑鸠!」
  巨硬抓着斑鸠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你怎么了?」
  斑鸠一下子醒转了过来。
  「哦,我没事!没事!只是听见这歌声,很是熟悉,很是熟悉——」
  「啊!难道……他是你部落的人吗?那可就太好了,我等下就去将他买下来!」比索急忙说到。
  刚才他也发现了斑鸠的神情不对。
  斑鸠的部落,据说来自北面的切奴克,那是一个早已经灭绝的部落了,能在这里遇见部落的族人,的确是一件很令人激动的事情。
  「好,好!」斑鸠连连说到:「等他唱完,你去让他过来——」斑鸠吩咐到。
  却在这时,一只酒瓶子扔到了台上,正砸在那老「印第安人」的脑袋上。
  「唱你MLG蒲西啊唱!跟TM死了爹一样,换个人来!」台下有人大叫到。
  紧接着,好几人都大嚷了起来,明显不愿意再听下去!
  有两个暴躁的酒鬼,醉醺醺地冲了上去,抓起老人的「吉他」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顿时将那「吉他」给砸成了粉碎。
  连那两个短裙的姑娘都被愤怒的酒鬼给扛了下去,酒馆里乱成一团。
  「快快快,救人!救人!」斑鸠急忙喊到。
  身旁的护卫动作不算慢,冲上中间的台子,将那人好歹给拖了下来,等抬到斑鸠身前时,却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斑鸠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到:「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你放心,你坚持住!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那人满脸都是血,本已经是气息奄奄了,在斑鸠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却又一下子挣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枯瘦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斑鸠,嘴巴里嚯嚯有声。
  看着他努力挣扎求活的样子,斑鸠的泪水哗啦一声便流了下来,将他搂在怀里,只一个劲地说:「你放心,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的……」
  却听那人说到:「我乃……广东……三元里……秀才张……悼武……」
  「止血!快来止血啊!」斑鸠大叫到。
  随行的医生拿出绷带,迟疑了一下,只将绷带一股脑塞在了那老印第安人的脑袋上,不一会鲜血又浸透了。
  「嚯……嚯……」,血沫咕噜噜地从那人的嘴里涌出来,却是连他在伊伊呀呀说些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依稀便是唱词:
  「眼望断,黑河边」
  「孤忠两字,俯仰无愧于苍天」
  斑鸠用力地抱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他怀中的躯体逐渐变得僵硬。
  医生停止了缠绕绷带,巨硬和比索垂头丧气地围在斑鸠的身边,心中只以为斑鸠的最后一个族人失去了生命。
  酒馆里闹哄哄的一片,随着不知道怎么传来的一片枪声,人群飞快地逃走了。
  这个喧嚣的地方,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
  阿尔芒-杜瓦尔,手里紧紧地抓着枪,从门缝里狠狠地瞄准着外面。
  他持枪的手颤抖着,直到外面的人都已经闹哄哄地远走了,他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枪来。
  「这些肮脏的蠢货!肮脏的蠢货!要是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全给你们收拾了!」
  他骂骂咧咧地打开门,将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的酒保给踢了一脚,「赶紧去收拾!下一波客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到了!」
  「老……老板,我不想干了!我不想干了!」酒保是个胆小鬼,瑟缩在柜台底下不肯起来。
  「去你M的,老子将你买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阿尔芒将枪管顶在酒保的脑袋上,狠狠地说到:「你TM的告诉我,你是帝国最忠臣的奴仆,如果路易斯安纳不能回到帝国的怀抱,你TM死也不能瞑目!」
  「老板……老板,求求你了,放我走吧!」酒保大哭了起来,说到:「当初你将我从战俘营赎回来的时候,皇帝陛下还如日中天,可是现在,皇帝陛下都已经死去20多年啦!」
  「席尔瓦!」阿尔芒扳了一下扳机,「卡哒」的声音贴在酒保的耳朵边响起:「如果你不想要法兰西,那么法兰西也不会想要你!」
  「阿尔芒男爵阁下!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都是个50岁的老头子啦!」酒保颤声说到。
  阿尔芒愣了一下,这时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啜泣的酒保,已经白发苍苍。
  而自己持枪的手也在颤抖,手背上面布满了老人斑,青色的血管像蚯引一样埋藏在皮肤下面。
  原来自己竟然也是个老人了吗?
  当年最后一支军队从海地撤离的时候,他们告诉自己,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重新回来。
  可是都30多年过去了,他们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尔芒男爵阁下!」酒保低着头,似乎没有发现阿尔芒的迟疑,还在语无伦次地说:「放我回去吧!我家在勃垦地,我20岁加入了步兵队,我已经30多年没有回过家啦!我想回去看看我的母亲,我答应过他,我一定要回去的……」
  「闭嘴吧,你这个叛徒!」阿尔芒突然大怒了起来。「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席尔瓦啜泣不休,断断续续地说到:「帝国已经没有了,皇帝陛下也没有了,我的母亲也没有了……男爵阁下,我们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帝国守节吗?」
  阿尔芒咬着牙,用力将枪口顶着席尔瓦的太阳穴,可是他的手还是在颤抖,手指无论怎么用力,都扣不动扳机。
  「彼得-戴维斯就是个废物!咱们想要依靠他东山再起,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啊,男爵阁下!」苍老的酒保颤颤巍巍地说到。
  阿尔芒举起枪托,一下子砸在了席尔瓦的额头上。
  「闭嘴,席尔瓦,你个老不死的蠢货!」
  阿尔芒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口中喃喃说到:「彼得-戴维斯是个废物,但他哥哥不是!」
  阿尔芒的目光在安静的酒馆里逡巡了一遍,最后才发现,角落里居然还有一群人。
  ——那个可怕的印第安酋长居然还没有走,而是怀中抱着一个死人,低着头,轻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
  大概那是印第安人的丧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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