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梦幻诗篇：魔法少女的二鞠躬
——
“哗—”
聚光灯下，小北停步舞台中央，转身轻轻弯下腰，白色裙摆随着摆动半圈，两截瓷白的小腿棒子莹莹发光。
小小身躯宛若一朵含包待放的小荷花。
鞠躬起身，小北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距离他最近的老师。
老师看着她笑，她抿嘴，抿出一道澹粉色弧线，随后走到钢琴前，捋着裙摆坐下，接着将琴凳高度调整至刚合适。
呼——
盯着键盘开始深呼吸，小北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换上了一副认真的模样。
随着掌声落下，现场变得安静。
安静到小北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坐在钢琴前，她的心跳总是这么有活力。
抬手，做手架，按照脑海中老师的提醒一步一步做到最后一步。
“小北，落指前要最后在脑海中过一遍前四小节的内容，并在这个过程中确定速度。”
“不要着急，不会有人觉得你慢。”
过完谱子，小北心里开始唱起1，2，3，1，2，3
唱着唱着，她越唱越慢，一边唱她心里一边在回想老师最后一次为她示范的演奏。
渐渐地，老师的示范速度和她心里的1，2，3终于合并到一起。
唱着唱着，她抬起了双手。
呼吸，落指。
右手一个轻盈的提落动作，钢琴飘起一组羞涩的小三度音，伴着左手略微延迟的和弦推进，如夜空下的两朵云彩，若隐若现。
好美。
金佳琪几乎一瞬便被这两颗真挚的音符打动，听了这么久，这是第一个走进她内心世界的演奏，皎洁清澈，抚慰人心。
被音乐带入粉白色的银河，金佳琪已不自觉将自己托付于这简单而美好的旋律中。
在下一小节，下属和弦自然而然退回到主和弦，从容地让音乐保持着流动感向前，再次带给她感动。
好美。
再看钢琴前洁白的小北，金佳琪心都要化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人儿啊。
她心里说，弹得真好听。
就是几组简单的和弦进行，主属下属之间来来回回，配以简单的旋律和一两个偶尔的经过音，竟然可以被一个孩子演绎出如此的现场效果。
舞台上，小北左手轻轻一跳，右手再次点下一组短小的上行音，忽得一个小加速又紧接着慢了下来，接着再次大胆地按下下一组和弦。
虽然这个和弦不知道到底是慢了还是没慢，但小北还是大胆地按了，像只松鼠幼崽，将头探出树洞，眨着眼睛，好奇又不失坚定地打量着茂密的丛林，似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因为老师告诉她，“大胆去弹小北，音乐有时候需要边界，但又没有人可以确切它的边界在哪，懂吗？”
小北：“老师，我不懂，我怕错，我老是慢。”
老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那就慢点，说不定还有惊喜。”
小北不知道什么是惊喜，但她相信老师的话。
后来几节课，老师把这首曲子的谱子做出改动，从头到尾又帮她处理了一遍。
处理之后，她好像知道什么是惊喜了，因为她再也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慢了，就像每个音在自己指下都像是对的-
是对的，一个孩子，用这样一种方式演奏这样一首音乐，如果再去苛求什么，那就是对赤诚的亵渎。
吴复生也有些被眼前的画面感染，其实昨天他就被这名叫于小北的孩子感动到。
认真是一种很稀有的特质。
一个人坐在钢琴前，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演奏什么，哪怕是一条音阶，也能让人察觉到他是否用心。
今晚这首梦幻曲更加让吴复生感觉到，这个孩子是在用心演奏。
最让他感到可贵的是，这个孩子在演奏钢琴时，她的认真中有一种执着，有一种难言的奉献。
聆听李安学生的演奏，吴复生向来是多一分包容，也多一分刻薄。
可面对这样的音乐，面对这样的小演奏者，即便是李安的学生，他也想收起他的刻薄，即便不是李安的学生，他也想再多给几分包容。
瑕不掩瑜，用这个词他都觉得自己又刻薄了。
事实就是如此，这个孩子正用实际行动告诉现场所有人，并非只有天赋过人才能演奏出好听的音乐。
他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一本钢琴，作者在故事里对钢琴音乐有这样一句评价——复杂的音乐需要理解，而好听的音乐从来无需刻意，当音乐响起，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桉——当时读到这句话，他很有感触。
或许那位作者想表达的就是眼前这幅场景。
现场所有人都在安静聆听，安静地融入这音乐，甘心地扮演着舞台另一面的背景。
包括他自己。
吴复生相信后续的比赛不会出现比这首更简单的曲目了，截至此刻，他愿为这个孩子打出满分。
后面或许还有一个孩子也能得到他的满分，虽然他还没有听到，也不做什么无聊的对比，今晚他就任性一回。
今晚，这名叫于小北的孩子，就是他心目中的全场最佳。
如果再颁发一个最佳指导老师奖，他会颁给李安，绝无私心的那种。
听着耳边的改编作品，他想说，老师做到李安这一步，真的是尽心尽力了-
从于小北第一个和弦出来，林幽幽就知道李安自己动谱子了。
三周前吧，有一天下午李安又给她发信息，问她手里有没有其他版本的古利特梦幻曲。
当时林幽幽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信息摇摇头，真是把自己当成工具人了，那段时间李安不知道找过她多少次，每次就是要曲子，要谱子。
她回复没有。
她本来没有，这种儿童作品怎么会有别的版本。
结果李安回了她一声okok，最近辛苦了哈，忙完请你吃大餐。
吃不吃大餐的当然也不是一点所谓没有，男人应该说到做到。
不过林幽幽实际上也是举手之劳，再者这次帮李安，她更多的是看在李安是为了那几个孩子。
想想她又问对方：真不考虑一下舒曼的童年情景。
舒曼的童年情景是一本曲集，里面有十三首小品，配以标题，都是描写儿童生活的，其中也有一首梦幻曲，名气大过曲级本身，旋律顶级，很适合抒情表演。
李安又回复她，说，舒曼这本不行，作品虽然也是在写童年，但是写给成人的，内容基本全是回忆他和克拉拉那点事，不适合给孩子弹。
林幽幽想想也是，给孩子弹的儿童作品，那古利特的确实最合适了。
古利特有三本作品集都是针对儿童钢琴教育写的。
之后几天林幽幽也陆续从古利特的作品中又挑出了几首，只是李安再没有找他。
他以为李安自己找打了新的合适曲目，结果是自己亲手改了作品。
改的不错，更适合这个小女孩演奏，当然，小女孩也很棒，诠释的很到位。
林幽幽比较直，从纯粹的演奏来听，孩子的手指和节奏感确实所有欠缺，但指下的音符却能给人一种鲜活感，这说明孩子的内心是细腻的，对于每个音符都是有思考的。
这里她也得夸夸李安，没有李安的引导，也不会有眼前这一幕表演，也不知道李安是怎么教的。
她忽然很想看看于小北用的谱子是什么样的-
当音乐主题再次回来，小北这次连着踩下四次踏板，每一小节一组，持续的和声进行不同于第一遍主题的清晰，此刻整个大厅被一种朦胧耳朵的、更复杂的音响效果。
清晰与朦胧的色彩对比将音乐内在戏剧性凸显，让人像是品尝完略带苦涩的橄榄，转眼又见星星点点的蓝色雪花。
伴着舞台中央的白色小人，飘飘荡荡，幽幽蔓延。
蔓延至每个人的耳中，沁润着、安慰着。
音乐行至尾声，小北指下的速度渐渐变得更加缓慢。
李安的心跳也跟着越变越缓。
他平静，也不平静。
看着此刻坐在钢琴前全心全意演奏的小北，他必须承认自己有一种特别的幸福感，并且又燃起他的冲动，他希望每一个学琴的孩子都能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
李安有些苦恼于自己的善变，不过十分钟的时间，自己似乎又要否定自己一次。
没错，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被情绪左右，过于偏激了。
有些事情目前，确实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只保全自己固然容易，可或许，或许有时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他能多做些什么也说不定。
哪怕只是一个小人物，是不是也应该有小人物的态度。
如果自己选择从众，只顾保全自己身边，哪又和一些人有什么区别。
藏在心中的愤慨，不就变成了因为自身不够强大的自我抱怨。
再反观那些人，他们真的错了么。
他们只是做出了他们的选择，这个选择或许在他看来不道德，但这个选择如何定义为错。
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没可能脱离群体独立而存在。
在社会的框架里，在群体的归属中，每个成年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不同的角色集于一身，让人变得更加复杂。
“当—”
随着小北按下最后一个音符，音乐缓缓终止，只有空气中弥留着少女最后一缕晨曦初露的梦幻之美。
曲终，小北的手指依然按在那枚琴键上，冒着汗粒的额角下，她的眼神依旧认真，时间依旧在走。
没有人鼓掌，现场陷入一片静谧。
李安安静地望着舞台，游离在舞台和思绪之间，他知道小北已经弹完了，他忽然想到前段时间看到的一个新闻。
一个走投无路的爸爸为了给儿子治病最后选择拦路抢劫。
下面评论各式各样。
有爸爸的立场，有受害者的立场，有法官的立场，也有儿子的立场，吃瓜群众扮演着各式各样的角色。
如果互联网是社会的缩影，那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不对。
不对。
李安觉得这不对。
爸爸就是错了，为了救孩子他也是错了。
真理就是真理，客观规律就是客观规律。
长出一口气，这一次李安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那么一点，不似刚才那般认为自己彻底想通了什么。
就让时间来检验，他坦然等待着下一次面临选择。
老实说，他还是有些不确定自己会怎么做。
大概这就是人生。
但有一点他更加坚定，专注自己的事情去努力，努力提升格局修养。
片面点说，就说钢琴教育这点事，只有自己越来越优秀，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有影响力，才能让更多的孩子感受到钢琴音乐的魅力，才能影响到更多学琴的孩子。
就像今天的小北。
李安并不否认小北骨子里对钢琴的认真态度，可如果小北没有遇见他，或许小北就没有今天这样一个机会，在这样的舞台上演奏这样一首幸福的音乐。
这至少可以证明他的努力和付出是值得的。
同时，他也想对舞台上的小北说一声，谢谢你，小北。
如果没有这如诗般纯净的治愈梦幻曲，让他进行了一场深刻的颅内探究，或许他也不会有此刻的坚定与轻松。
小北啊，你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另一份礼物。
老师一定会珍惜的，谢谢你，小北，
有一说一哈，弹得太棒了。
回味着小北的演奏，李安渐渐露出笑容。
给孩子一点时间，给音乐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他真没想到这话最后竟然还成全了自己一次。
大概是什么玄学的因果关系？
李安不想再去思考什么了-
说来话长，所有的一切在李安脑海中不过几吸之间。
他刚伸出手准备鼓掌，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清脆，接着是一声细不可闻的抽噎被连成一片的掌声所淹没。
他一边鼓掌，一边回头，见坐在吴复生一旁带着棒球帽的女孩擦眼角。
回过头，他能说什么，只能说今晚的小北是有魔力的。
魔法少女-
随着掌声响起，我们的魔法少女起身从钢琴走到舞台前，再次面对现场的掌声弯下了腰。
小北觉得这个春天她没有遗憾了。
她期盼自己能在今天的赛场上演好这首曲子，现在她心想成真。
奏完这首曲子，她仿佛觉得自己长大了一些。
她也说不出来，他此刻有点兴奋，有点渴望，有点想大笑。
她看见老师在大笑，这让她更想大笑了。
可她不能，哎呀，好激动啊！
于是乎，小北向前一步，向着李安再次弯下腰-
“小北！”
忽然后台里传来一嗓子，传到现场每个人都听到了！
徐丽心里一紧有一松，她正着急准备去找这个兔崽子。
李安捂脸：真**服了哪都有你
接着笑着摇摇头。
就在这时，眼前一行蓝色小字飘起。
【于小北的师生指数提升至99】
他抬头。
师生二人再次隔着舞台四目相对。
小北两片嘴唇微微开合，像是在说，谢谢您，老师-
后台休息室。
“渴。”
车琳眯缝着睁开眼，只觉喉咙里像是着了火，她伸手乱摸，像是在习惯地找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