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狂若有一石,小爷独占八斗

  抚琴女子奇怪看着郭徽。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都不该出现在此地。
  剑阁山早就和赵之卿打好招呼,掳走陈六幺后的机缘,大家坐下来和平分一分。
  所以,剑阁山副山长抓准时机拖住佛裕禅师,让目中无人的江虎臣试试醉春楼的水到底多深。
  可谓赵之卿、剑阁山、铜雀台三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只不过被沈鲤搅了局,铜雀台倒大霉。
  中年刀客全神贯注提防着,郭徽给他一种洪水猛兽的错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至于紧赶慢赶到此的三人,视线在陈六幺与郭徽两人身上来回转移。
  单凭南吴捉虫司的底细,连西蜀剑阁山也比不过,不过,捉虫司可号令佛家高手协助,如此一来,剑阁山就捉襟见肘了。
  郭徽低声念道:“斗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斗罢玉龙三百万,臭小子狂到没边儿了。”
  他没来由退走数步。
  中年刀客跟那三人陡然惊悚。
  站于街巷墙头的沈鲤,斩下一剑。
  似乎真的一剑斗罢玉龙三百万。
  剑意犹如百折不挠的翠竹,又像经历风吹雨打、雷轰电掣无数年的高山,任而风雨如磐、雪压霜欺,我自猛志常在,棒打不回头!
  义无反顾的勇猛直前。
  湖中抚琴女子见此一剑,顿时停止奏琴,再次抽起溪湖芙蓉剑,目光恍惚。
  她是见过斩江虎臣那一剑的,扪心自问,那一剑假若是冲她来的,必死无疑,绝对没有第二条路可逃!
  万幸此人只有那一剑,纵然此剑一样超凡脱俗,不似人间剑,仍有应对办法。
  亲身经历这一剑的中年刀客,想都没想,转瞬跳进湖里,顷刻远离,瞧他狼狈模样,浑然有多远躲多远。
  剩下三人就没这般迅捷反应了,硬吃下这一剑。
  就算他们皆为五品高手,在沈鲤剑下,仿佛待宰的小鸡小鸭,弹指之间,三个大好头颅一同掉地,尸身摔倒,滚热的鲜血流满石砖和石砖间的罅隙。
  郭徽看向如临大敌的抚琴女子,失笑:“新一代的芙蓉山客,杀力不咋地,勾心斗角倒是不错,剑阁山只你一个人在这儿?不怕你身亡命殒,连游魂都不剩下?”
  芙蓉山客将琴丢出,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弹奏,此曲名为《溪湖芙蓉》,正是先有曲调,复有剑。
  “晚辈自接任芙蓉山客名号以来,无比希望效仿恩师斩杀三品、四品武夫,想来今日便能牛刀小试。”
  郭徽哈哈大笑,指着沈鲤:“你和那臭小子比狂,差远了。”
  然后又说。
  “臭小子,陈六幺交给我,你敢抢走她的溪湖芙蓉吗?”
  少年郎抓着陈六幺跳下墙头,嬉皮笑脸:“狂若有一石,小爷独占八斗,你得一斗,人间自古至今,同用一斗。”
  “好!老子最喜欢的就是你小子发自骨子里的狂傲!”
  沈鲤落脚湖面,懒的戴着劣质的易容面具,随意丢弃。
  一点不废话。
  起剑。
  迎着琴声编织的满湖杀机,步履洒脱接近芙蓉山客。
  湖底升起四朵水芙蓉,跟之前两朵一般,巨细无遗。
  她自小就不是话多的人,眯眼冷笑,持剑斩向沈鲤。
  芙蓉山客的剑,不重剑术,与少年郎皆重剑道。
  半分也无花里胡哨。
  两剑针尖对麦芒的硬碰硬。
  高下立分。
  四朵水芙蓉马上炸散一朵。
  她倒飞数丈,握剑之手微微颤抖。
  第一次见识到,四品剑客的气力,大到如此堪称恐怖的地步。
  那少年不能简单称之为剑仙了,应是行走人间的天上龙象。
  满湖杀机,瞬息万变。
  一朵水芙蓉自己炸开,湖水宛如地龙翻身。
  沈鲤放弃趁此好时机追杀的想法,脚尖轻点湖面,借力冲天而起。
  旋即湖水彻底翻涌,化作一柄又一柄的水剑,朝着少年郎追去。
  粗略一看,水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沈鲤调整姿势,头向下,挺直握剑的右臂,仿佛天外流星砸向密密麻麻的水剑。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不算完,响声马上接连不断,像是春节时大街小巷燃放的爆竹。
  少年郎似乎把自身变成一柄利剑,以冲锋陷阵之势,撞碎水剑砸进湖水,等他冲出湖面,满湖杀机销声匿迹,唯独水汽蒸发后的雾霭,附着湖面之上,载沉载浮,颇为神异。
  这就是天生金刚身的好处,身体防御堪比佛家金刚罗汉。
  芙蓉山客顿感心脏慢了半拍,这般出其不意的杀招,竟让少年蛮横不讲理的破解掉,她根本始料未及,还以为即使奈何不了他,增添部分伤势亦是极好的。
  全身湿透的沈鲤,长长呼吸几口,剑侧了侧,眨眼间斩向她。
  剑气磅礴,剑意凌霄。
  不像刚被江虎臣重创,倒似换了个人。
  那张古香古色的琴,横于芙蓉山客跟前,溪湖芙蓉剑斜在琴旁,收敛心绪,她亲自弹奏剑曲《溪湖芙蓉》。
  音韵初时雅致悠扬。
  随着沈鲤接近。
  马上激荡壮怀,俨如高山瀑布、大雪落山川。
  溪湖芙蓉剑震颤不已,当沈鲤的剑气临近,猝然飞起,虚空连斩,将剑气斩碎,而后电光火石刺向沈鲤。
  以琴御剑。
  少年郎洒脱轻笑,手段确实高明,不愧芙蓉山客之名,松开手,用气暂时控制长剑直行,他则欺身溪湖芙蓉剑,双拳捶在剑身,既然四品剑仙以琴御剑,那么必定琴、剑一体,攻击剑,便意味着同时攻击琴。
  果然,琴声一滞。
  他反手攥住溪湖芙蓉,不管怎样挣脱,就是死死不松手。
  身形鬼魅般的又追上自家且算锋锐的长剑。
  往芙蓉山客脖颈,重重斩下。
  她用琴抵挡长剑,顾不得这张古琴能否承受,赶忙后撤,芙蓉山客再明白不过,万一逃晚了,就不是一张琴的事了,命就得交代在此。
  剩余两朵水芙蓉齐齐炸散。
  芙蓉山客张口喷出鲜血,看着被沈鲤一斩两半的古琴,心疼的直哆嗦。
  古琴是恩师临终前交给她的,也是把芙蓉山客这个名号传递给她的明证,琴剑一体,想要以四品金刚境御剑,非得此琴弹奏《溪湖芙蓉》曲不可。
  恩师曾言,当年偶得宝物,请蜀中铸剑师锻造一剑、一琴,剑能离琴,琴却万万离不开剑,没有剑的琴,好似无根之水、无土之木。
  芙蓉山客的心绪完全慌乱。
  沈鲤潇洒风流的一剑将之了结,江湖都知剑客体魄弱,让少年郎这样是剑客也是武夫的怪胎贴身,不死也残。
  看戏的郭徽,笑眯眯对陈六幺说:“剑阁山下在棋盘的芙蓉子,死的未免太轻巧了。”
  陈六幺仿佛没听见,一直保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沈鲤跟芙蓉山客的交手,蔚为大观,宛然仙迹。
  沈鲤刚想回岸,湖面下,霎时露出一张人脸。
  且是那位貌似遁走的中年刀客。
  长刀破水,砍向不顾伤势倔强催动气机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