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忽起争执

  她没能为陆家奔走,等到沈家出事,她就算想做什么,可也是有心无力了。那时候她已经病的起不来榻了,她拼了命的求侯爷替陆家奔走疏通,侯爷只告诉她:作为姻亲,他没受牵连已算万幸,她能好好的在府里不受陆沈两家的牵连,也是因着他的上下打点
  锦棠伸出十指,原本莹白的手指已经蜡黄,圆润光泽的指甲也如老树一般抽瘪下去,她很久都没有染过指甲了,可她却不以为意,只是低着头,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碾磨起来。
  食指的侧面,第一个骨节上,曾经有一道伤疤,那是她母亲没的时候,她心有感应一般被花剪所伤,后来伤疤虽然被去掉了,她却养成了这个习惯。
  “听说,连五房七夫人养的那只哈巴狗都被上了铐子。”
  “听说,陆家被午门斩首的时候,血流遍地,将护城河的水都染红了。”
  绿袖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望着锦棠平静的面孔绝望又沉痛的哭了出来,“小姐,不要说了——求您不要再说了!”小姐就是那时候开始不吃药的
  江妈妈眼眶也范了红,却忍不住厉声呵斥道:“在小姐面前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锦棠却笑了出来,轻轻摇了摇头,“沈家紧接着也被抄斩,受牵连的,竟然有数百人之多!想必当年的南山案,也不过如此罢?”
  见自家小姐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绿袖吓得忘了哭,担忧的抓着床沿望着她,“小姐——”
  锦棠看着绿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不要担心,我无事,你把药给我吧!”
  绿袖大喜过望,一时将心中的疑问跑了个精光,忙囫囵用袖子抹了把脸,似怕小姐反悔一般匆忙起身,端起搁在脚踏上的药碗小跑着出去,“奴婢这就去将药热一热!”
  待到绿袖身影消失在帘子后头,锦棠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江妈妈见她实在有些不济,忧心道:“小姐可要先躺一躺?”
  锦棠点了点头,由着江妈妈扶着自己躺下,她实在是有心无力,觉得好累。
  江妈妈想了想,还是道:“小姐不要灰心,如今您虽然病着,但是奴婢拿着三老爷曾经留的亲笔信,总算寻到了那个大夫,绿袖今日熬的药,便是那大夫开的方子,几幅汤药下去,想必小姐很快就会好起来,咱们有时间,未必不能再谋划。况且——”江妈妈压低了声音,“奴婢虽然没打听到沈三老爷的消息,可是大约还活着。”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锦棠她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不过她仍是安慰的朝着江妈妈笑了笑,睁着大而无神的双眼看着江妈妈,一把握住了她即将要抽回的手,“侯爷要娶平妻,妈妈怎么看?”
  萧湛娶了她,与陆家联姻,那便是站在了沈家的这条船上,沈家与张家向来是不和的,虽然沈家向来不赞同萧贵妃,可是沈家毕竟中立。可是张家不同,别忘了,张家的女儿可还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呢!张阁老难道放着自己的女儿不管,转而去投向萧贵妃?要投早投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江妈妈知道她是在问侯爷娶妻的事,想到方才小姐又问起陆家的事,恐怕是心中有了怀疑,她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小姐被侯爷蒙蔽了双眼,一味地维护萧家。
  她拍了拍锦棠的手以示安抚,又转身走了出去将外头堂屋里的们拴上,这才挑了帘子进来,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皱着眉,心中将从前想过的事又想了一番方道:“小姐,奴婢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在这个人人自危时候,宁安候府站在沈陆两家的船上,不低调行事便罢了,反倒如此张扬的要娶张家嫡女?”
  江妈妈见锦棠的面色逐渐凝重,叹了口气,她家小姐自小就冰雪聪明,只不过失了夫人的保护,养的性子绵柔些罢了,可是万事若不是关系着萧侯爷,小姐可明白着呢。
  她吸了吸气,接着又道:“张阁老与沈老太爷不睦,这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宁安候府纵然有萧贵妃做靠山,可是张阁老、张皇后和萧贵妃也素来水火不容,张家怎么会首肯?纵然张家点头,那么萧贵妃呢?”
  锦棠摇了摇头,仍是觉得像是听到了天方无稽之谈,“萧贵妃性子跋扈,她是万不可能同意的,除非她不知道”说完,她睁大了微眯着的双眼,脑中忽然空明起来,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
  江妈妈一怔,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她思索了一番后,慎重的点了点头,“恐怕此事真的如小姐所言一般,萧贵妃不知此事”
  锦棠喃喃道:“侯爷这是要做什么?萧家与萧贵妃同气连枝,难道他这个靠着贵妃得来的侯爷还能脱出萧家去不曾?”
  江妈妈沉默了一瞬,终于还是开了口,只是声音压得更低,“小姐,奴婢有一个斗胆的猜测。”
  锦棠望着江妈妈,那双有些浑浊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中,映着自己迷蒙又困惑的眸子,她拉着江妈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旁蹭了蹭,“妈妈跟我说话,可还有什么顾虑?”
  这是小姐小时候最喜欢做的,江妈妈心中一软,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头,道:“奴婢并非是有什么顾虑,只是这话太过于大逆不道”
  江妈妈叹了口气,接着道:“诸皇子之间夺嫡之争早已经展开,张皇后与萧贵妃之间也向来势同水火。奴婢斗胆猜测,萧侯爷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娶了张家的嫡女做平妻,是不是便意味着,宁安候府这一脉彻底背叛了萧贵妃和其所出的五皇子,已经打算扶张皇后养大的二皇子上位了?”
  “什么!?”锦棠惊愕的弹坐起来,可是还没起来,便又软软的到了下去,她转身伏在床上,勉强支撑起来,抓着张妈妈的手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虽然萧湛不止一次表露出对萧家家主萧旻的不满和不屑,可是背叛萧家,这可能吗?
  不待江妈妈开口,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而低沉的敲门声,江妈妈迅速起身,将门栓拔开,绿袖举着碗递到锦棠的唇边,见锦棠就着她的手将药喝尽,这才低声道:“小姐,奴婢听外头扫洒的丫头说,侯爷回来了。”
  锦棠用帕子擦嘴角的手一顿,匆匆拿了下来,拉着绿袖道:“你快送妈妈出去,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妈妈来过。”
  绿袖应了声,刚要转身,又听锦棠道:“妈妈,就让绿袖送你到庄子上,她脚程快,大约来回加起来也用不了两日。”
  江妈妈见锦棠的表情,也知她素来决定的事便难以转圜,时间紧迫,她只能答应下来,“小姐安心将养,奴婢改日再来看您。”
  锦棠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快走。
  绿袖却还在犹豫,担忧的欲言又止。
  “快走吧!”江妈妈拽了绿袖一把。
  绿袖咬了咬牙,行了个礼,快速道:“小姐,奴婢已经悄悄将药换下来了,海棠苑的奴婢们都不识得药材,江妈妈拿回来的,又是和从前用的草药长得相似的,应当无人能看出来。采禾不得用,您且忍一忍,奴婢去去就回。”
  秋天的风轻柔的吹过窗棂,漫过屋檐,拨动着屋角下的铜铃,发出清脆而又空寂的叮咚声。
  “好不好看?”他清俊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显得有些稚气,拿在手中巴掌大小的铜铃上,刻着的并蒂莲一看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看着她,眸子里仿佛带着能化出水来的温柔。
  她却看见他来不及藏在袖中的手背上点点的灼伤。
  他曾经那样挖空心思的讨她欢心。
  这个府里,每个角落仿佛都留着过去两个人相处的痕迹,铜铃声阵阵,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个曾经疼惜她爱重她会讨她欢心的人,现如今只留给她一座庭院的孤寂。
  “候爷还没回来吗?”那日,侯爷虽然回了府,却并没有到她的海棠苑来,她既不希望他来,又盼着他来,见不到他,便觉得万般失落。
  已经过了五日了,侯爷日日不在家,似乎是在躲她。
  她觉得心中有万般郁结,都化成了满腹的委屈,他凭什么不回府?要娶平妻的是他,怎么倒显得他才是委屈的那一个?
  “听门房的刘二说,候爷出门和同僚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