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日之约

  穆承毅手指终于不再敲击膝盖,他将双掌放平,置于膝上,抬起头,平视着锦棠,一字一句的道:“稻米收的早,自然能拣出一些成熟的留作来年的种,果子虽未红头,吃起来也酸涩,但总算存了些汁子还能果腹,经此一灾,待到第三年秋收,穆某手中的庄子,收成加起来统共少了三成。”穆承毅顿了顿,又道:“旁的庄子,待到第三年,才将将收回第二年的种钱,人口减少了二十人。”
  减少了二十人?锦棠望着穆承毅,看到他用那样透彻却又哀伤的眼神望着自己,有些怔然。
  这一个灾荒!这一个灾荒,竟然让庄子上死了二十个人吗?!
  穆承毅抬着头,看见锦棠端肃而又沉静的眸子中,一闪而逝的沉痛,不禁低下头去,长叹一声。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了,可是再一次说起这些事,他的心中竟然还会觉得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改变不了别人,他只能尽力护着他自己手里的这一方小天地。
  锦棠嘴唇翕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二十人这个数字,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穆承毅想了想,又缓缓道:“不过这也只是一开始,后来丙戌年大涝,庄子的收成只少了一成。”
  锦棠点了点头,心中却并未因为听到损失减少而觉得轻松,她知道,丙戌年,也就是衍庆七年,穆承毅已经全面管起了沈家的庄子,只损失了一成,这无疑全是他的功劳。现在他到了她这里,能不能做更多的事呢?
  锦棠在想穆承毅的时候,穆承毅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面前这个小姑娘虽然只有十一二岁的光景,可眸子中竟然有一种悲悯,容在那一股坚韧之气中,显得整个人都威严起来。穆承毅暗暗有些吃惊,他咬了咬牙,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锦棠终于定下心来,沉吟一番,道:“我给先生两日的时间,将铺子和庄子熟悉一遍,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穆承毅心中略一盘算,主街正阳街上那三间也不知是什么铺子,不过离得近,一个上午想必也就盘完了,朝云街上那间小酒楼,往来的都是南城的贩夫走卒,另一间绸缎庄,既然靠近南城,所售布匹想必不会太昂贵,点验起来倒也简单,至于庄子么都在一处,这便更方便了,想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应下了。
  锦棠亲自将新添了水的茶盅递到穆承毅的近前,道:“先生只管放手去做,我既然用你,必定是信你,做得好,自然有赏,若是做不好——”锦棠笑了笑,墨黑的眸子却是宽和中带着威严,“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我可是定然要罚的!”
  穆承毅露出一抹爽朗的笑,端起茶盅一饮而尽,自信的道:“哈哈!那小姐便待三日后,咱们一见分晓!”
  “少主。”玄冥敲了敲敞着的书房门。
  宋煜招了招手,没有抬头,继续在信笺上写完,才将笔扔进笔洗,也没等信上得的墨迹晾干,直接递了出去。
  玄冥走上前,看也不看信上的字,小心的将信笺卷起,将宋煜手边的烛台燃起,用蜡封了。
  宋煜拿起桌案上一个蜜色瓷的小瓶子捏在手中细细把玩,心中想的却是鸿雁回报的,没有查到那马车上的小公子的消息。
  他的眸子凝了凝,很快便将不相干的心绪一扫而光,睨着玄冥道:“墨鹊回来了?”
  玄冥的手一顿,看着宋煜点了点头,表情少见的有些凝重。
  宋煜湛黑的眼眸微微眯起,肌肤上恍有隐隐的光泽流动,好看的剑眉也轻轻蹙到了一起,“看样子,是一无所获了?”
  玄冥沉默了一息,道:“也不算一无所获,墨鹊已经查到,那人进了城便直奔北城,在大杂院里隐了下来。”
  宋煜点了点头,“北城往来人口密集且杂乱,倒是个好去处。”
  “墨鹊晚了两个多时辰,那人已经将他留存的痕迹抹去,好在他走的似乎十分匆忙,这才让墨鹊寻到些踪迹,辗转追查之下,那踪迹,却在梧桐胡同再次消失了。”
  宋煜凝眉,在心中盘算着金陵城的地图,“这梧桐胡同和槐树胡同、三头胡同相连,他在那处消失,莫非是——”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他不可能发现墨鹊。”
  “墨鹊肯定,他没有被察觉。”玄冥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份金陵地图,指着一处道:“此处是三岔口,梧桐胡同的这一端便是正阳街,可是槐树胡同斜插过去却是到得东城,三头胡同又连着北城。金陵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查起来,确有难度。”
  宋煜盯着地图,露出刀刻般的侧颜,神色莫辩,“这可不像他。”
  玄冥知道他是在说墨鹊,他顿了顿,又想起墨鹊的话,“那三岔口附近,有田府,有沈府,还有史府、曾府,孔家也在那附近。墨鹊说,沈阁老今日回来了,就在一刻钟前,进的沈府,现在沈府上下都被瞒的紧呢。”
  “沈阁老”宋煜沉吟一声,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深处,似乎平地里卷起波澜,却又隐在一层幽静的最深处,只剩下枯静。
  他掀了掀唇角,语气意味不明:“罢了,这朝中,难得还有几个中直之人,他只要不碍着我们,我们便不必去管。”
  “是。”
  宋煜又道:“至于田家听说田家来人了?”
  玄冥心中有些纳闷少主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却只点了点头,道:“是,田家那个姑奶奶,从京城带着两个车来的,只带了一个随身的丫鬟,两个护院,另一个车里头,装了整整四大箱金器。她来到金陵后,先去了金陵知府宋家,又去了那个告老的通政史曾家,最后,还去了文正公府何家。”
  “倒是个会钻营的。”
  玄冥接着道:“宋家、曾家都收了她的礼,但是何家,在她走的时候却给送了回去。”
  宋煜轻笑了一声,连两道浓眉也泛起柔柔涟漪,好似一直都带着笑意般,可是顺着他的眸子看进去,就会发现,眸中如深潭无波,一丝笑意也无。
  忽然他蹙起英挺的剑眉,看着玄冥道:“你方才说,那田家的人回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丫头两个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