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议政

  他冷笑一声,将冷茶泼到茶海里,“听说,永安侯曾经在自家院中,无意中和自己的幕僚提到当年他在山西大同总兵的时候,与还是秦王的衍庆帝有过一段无巧不成书的相遇。后来没过多久,那永安侯,便被牵出科场舞弊的案子来了。”
  锦棠听着沈策的话,只觉得心中发凉。
  永安侯可没少为官家的大业出过力,甚至自己的一家老小因着他跟着秦王反叛,被一心拥护德彰皇帝的他的下属满门屠尽,这件事,几乎大沥的老人,无人不晓。
  她长叹一声,仿佛看见了陆家和沈家的未来,“这位永安侯,不能不说是忠心耿耿,可是又怎么样呢?”
  如同任何皇帝一样,先是杯酒释兵权,再逐渐从朝堂之中架空起来,就算他自请出京去了边远的苦寒之地,都没有保住性命,最终还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跟着一个念旧情的君王,总不会教人轻易寒了心。这样无情甚至绝情的人,纵然过去十年里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昏庸,甚至还颇有些盛世之治的样子,也总是让人悬着心的。外祖父生了退意,倒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性情中直,能在朝中如此之久,已经是难以置信的事了。”
  锦棠顿了顿,冷笑一声,接着道,“况且,没有人知道,他在未来会不会变成桀纣一样的人,毕竟早有南山案,近有”她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沈策。
  沈策看着锦棠古井一般幽深的目光,心中闪过一丝怪异,只是他无心去想这一抹怪异源自何处。
  近两年官家忽然信起道来,为了那个道人,将国库掏的四处都是露窟窿沈策忽然笑了出来,意味不明的屈指,敲击着桌面,语气中有些兴味,“听说最近朝堂上,吵得最热烈的便是大兴丹炉那件事,官家还因为户部筹不出银子来,革了户部尚书的职,命他回家种田,气得那位老尚书出了京便死在了路上。”
  锦棠呆了一下,看着沈策有些瞠目结舌——这样的事,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她抿着唇,替沈策斟满茶,伸出葱白般的手指将茶盅推到他的面前,“小舅舅可知道,如今朝中的局势如何?”
  这小丫头,竟然考教起他来了!沈策嘴角一弯,漾出一抹笑来,直到荡进眸中,沉在眼底,看着她,目光更加柔和起来。
  锦棠察觉到他的目光,略有些不自在,扭过头,假装去欣赏亭子外的假山。
  沈策轻笑一声,伸出手摸了摸杯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神情之中颇为恣意潇洒,“朝中四派实则三分,以张阁老为首的宝安党在朝中势力日益壮大此乃其一;其二便是以老镇远将军安国公为首的几个武将;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的萧家,却因为出了个贵妃,又恰巧生了皇子而崭露头角,实力也不容小觑,此为三。最后剩下的那一部分,便是沈阁老、陆翰林那样不参与朝堂争斗的中立派了。”
  锦棠眸子闪了闪,心中略沉。
  不对,其实朝堂不是三分,而是两分!萧家早晚会和张阁老站在一条船上,没了萧家做支撑的五皇子根本就是一枚废子!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能说什么呢?
  她能说萧家家主日后会逐渐被萧湛架空?原本世袭的爵位也会由嫡易庶,由萧家二房得了去?还是说,说萧湛那一脉早晚会脱离萧家,和萧贵妃作对?
  别说这事本就让人觉得意外,就是真的发生了,说出去,大家也会以为是以讹传讹的谣传吧?
  锦棠叹了口气,挫败的垮下肩,回过头,只是盯着汝窑的那只茶盅自顾自的道:“不管外祖父致不致仕,大舅舅如今在朝中恐怕也再难进益,官家看重朝臣清名,京城里的官员,家中纵然美妾成群,大约也是风流韵事,养外室这样的事,毕竟还是没有人敢做的。”
  何况,以后这件事还会爆发出来,引得满京城哗然。
  她轻轻蹙着眉,想了一想道,“单不论养外室这件事会不会对大舅舅产生影响,即便外祖父还在位,一个没什么用处、且没有支持任何一方的第四方,也绝不会轻易被其他势力接受。”
  沈策表情凝重,显然是早已想到了这些,他点了点头,“礼部虽然不比户部、吏部,但尚书的位子,盯着的人还是很多。”
  “再说二舅舅,”锦棠端起茶盅,却被沈策拦截下来,由着他将已经微凉的茶水倒掉,重新斟满,才握在手中,却没有喝,只是左手又无意识的笼在袖子里,食指和拇指来回磋磨起来,“二舅舅性子耿直,若是将来,他不得不表现什么立场,恐怕也是和那些武将为舞,而那些武将”
  沈策只是觉得好笑,看着面前这个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竟然学着大人的模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接道:“他毕竟是文臣,在朝中能够提拔他的人恐怕也不多。”
  锦棠也笑了出来,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正是。”她的语气忽然轻快起来,快速道:“那么还有三舅舅,三舅舅如今已经任了宣州知府,他这个年纪放到朝里,恐怕也是年轻的。他从入朝便有意被外放,想必轻易也到不了京里,假若他手中尚有什么人脉,到了京城中,恐怕也没什么大用了,被斩了双翅的雄鹰,还能成吗?”
  这些,他早就知道了,可是没想到,连锦棠这样的小姑娘,竟然也能看的如此透彻,他有句话没说,像沈阁老、陆翰林这样的中立派虽然看似自成一派,却不能与朝中任何一股势力分庭抗礼——
  也就是说,这一个中立的派别早晚要分崩离析各自站队。
  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可是那笑意之中,却带了一抹沉重。
  本不欲与她说这些,可是想了想,还是道:“其实,目前的情形,也无非就是张阁老同萧家之间的争斗罢了,单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