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八十一章

  贺渊给人的印象多是冷肃话少、正直可靠。
  所以每当他睁眼说瞎话时,旁人多半是率先反省自己。
  “昨日我真收好放在书桌上的。那时七爷在想事,或许没留意吧?”
  中庆看贺渊似乎没有发话的意思,便对赵荞安抚地笑笑,“二姑娘,请您先同七爷进厅用茶稍坐,我这就去替您取来。”
  赵荞颔首:“好,不急的。”
  毕竟昨日赵荞与贺渊闹了个不欢而散,中庆走后只剩她与贺渊面面相觑,难免有几分不知所措。
  昨日拍桌吼人的是她,发脾气转头就走的也是她。今日借着找小狐狸坠子的由头又来的还是她。
  这么想来,连她都觉得自己拍桌吼那嗓子是没事找事。
  就在她不知从何说起时,贺渊略侧身,抬手朝前厅的方向指了指:“进厅坐下说吧。”
  日影渐向西移,有轻寒的风浅浅擦过赵荞鬓边。
  她被沁得一个激灵,抬手捂住两耳揉了揉:“不用,就在外头站着说吧。”
  “赵二姑娘,”贺渊尽量语气和缓,“事情出得荒唐,你我各有委屈难处。可眼下已经这样了,咱们平心静气坐下谈谈,总好过次次剑拔弩张地僵着。对不对?”
  赵荞缓缓放下捂在耳朵上的双手,盯了他片刻后,粲然笑开:“对!”
  虽说信王府这位二姑娘在京中的名声有些微妙,但她的长相在众人口中毫无争议,这就是个招人眼目的美姑娘。
  尤其那对莹润柔亮的杏核儿明眸,顾盼生辉,灵动至极,像会说话似的,眼波流转处喜怒全在其间。
  此刻她这一笑舒朗明丽,似冬阳毫无预兆地冲破厚重积云,晃得贺渊心下微悸,略有些仓促地撇开脸去。
  说话就说话,笑得这么突然,意欲何为?!
  “我想着你今日怕是喝茶喝饱了,所以才说不进去,”赵荞笑意愈发开怀,“你忽然好声好气地哄着,是以为我又闹脾气了?”
  只是好声好气,并不是在哄谁。贺渊心里辩解了一句,口中却道:“多谢二姑娘体谅。既不是闹脾气,那就好。”
  既同意好好谈,赵荞也没多余赘话,敞亮亮开门见山。
  “这几日我脑子乱,虽明知这事怨不着你,但就是憋屈,又拿不出个主意,一抓瞎就不会好好说话。昨日拍桌发脾气是气性上来没过脑,以往你总让着我,我习惯了。”
  话一摊开来,双方都没那么别扭了。
  贺渊半垂眼帘,歉意诚挚:“对不住。这几日听旁人说了许多,我也试过尽力去想,但确实没想起什么来。”
  “打从你醒过来,同我致歉好几回了。讲道理地说,又不是你自己敲了自己脑袋……”
  赵荞摆摆手,鼓着两腮缓了会儿:“算了,我就不可能是什么婉约含蓄的人。我有个主意,你听听看?”
  “嗯。”贺渊垂眼觑着她被冻到微微泛红的耳廓,总觉莫名刺眼。
  赵荞单手叉腰,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似地:“将来想不想得起,咱们先不管。不如试试,重新认识一下?”
  贺渊愣了愣:“怎么‘重新认识’?”
  “其实我也没太想明白具体该怎么做,”赵荞抬头看过来,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反正你近来都在家养伤的,那我就每日过来看看你。成吧?”
  贺渊倒没拒绝,只是诚实地指出一个隐患:“可我不记得以往是如何待你的,我怕你会失望难受。”
  “那没什么,”赵荞眨了眨笑眼,“多难受几次,兴许我还觉得你这人不怎么样了呢!”
  大周立国以来,在儿女之情上民风还算敞亮。只要别是存心玩弄人,在婚姻落定之前大都讲个“情生则合、情去则散”,倒也不是什么要生要死的事。
  贺渊忘掉的那些事,她都记得。所以她做不到说散就散的。
  哪怕她明知道他说得很对,眼前这个贺渊不会如以往那般待她,而她也一定因此而失望、难受,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答应这么散了。
  总得对过去那一年里的赵荞,还有曾经那个将她捧在心上的贺渊,有个交代。
  *****
  中庆最后当然没能找到那枚小狐狸吊坠。
  “真的,我真的好好收起来放在书桌上了!”
  赵荞虽起急,却也没责怪他什么:“是不是收在别处,你记岔了?你别光转圈,再想想。那东西对我很紧要的,若真找不到了,我……”
  若真找不到,她还能怎么的?总不至于将中庆撕了吧。赵荞无力地耷拉了眉眼:“贺渊,我能自己去你书房找一趟吗?”
  “那坠子,很贵重?”贺渊眉梢轻抬。
  他虽对珠珠玉玉的东西没太多了解,却也知芙蓉石并非奇石美玉,至少对信王府二姑娘来说,不至于急得泫然欲泣。
  “贵重的,那是朋友特地送给我的生辰贺礼,”赵荞懊恼握拳,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我近来总是稀里糊涂,都丢了一夜才发觉!”
  “别敲了,”贺渊也不懂自己在烦什么,“我带你去书房。”
  赵荞跟上他的步子,进了书房后也顾不上什么了,犄角旮旯全都不放过。
  贺渊站在她背后的书柜旁,长指将一本本书册随意拨开去,眼角余光觑着她越来越焦灼的动作,眉心蹙得越来越紧。
  良久后,他淡声开口:“是这个吗?”
  他两指拈着桃花色双股绞丝颈绳,笑眯眯的圆脸小狐狸就那么悬宕在半空晃晃悠悠。
  赵荞倏地回头,愁眉立展,几乎是蹦着过来的:“没错!这中庆怎么傻乎乎的?明明收在书柜上,偏记成书桌。”
  她一把将小狐狸坠子揪过去捏在掌中,美滋滋歪着脸端详半晌后,忽地将那小狐狸拿起来凑到唇边,吧唧亲了一口。
  失而复得的喜悦使她笑得格外甜,却让贺渊涌动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你方才说,这是生辰贺礼?”他撇开脸,状似随口一问。
  赵荞低头将小狐狸坠子收进荷囊,语气颇有几分骄傲:“对。我朋友亲手雕给我的,全天下独一份。”
  “你的生辰,是哪日?”
  像是万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赵荞愣怔半晌,语带试探:“你问我生辰,是……也想送我一份贺礼?”
  那不然呢?问生辰又没问八字,还能是想去卜吉凶合婚嫁吗?贺渊轻垂眼睫,强忍住白她一眼的冲动。
  “既知道了,于情于理总是该送的。”
  撇开那段被单方面遗忘的前情不谈,信王府与沣南贺氏在京中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不知晓则罢,既都知她生辰将近,他也不能假装没听见,那也太失礼了。
  他主动提出要送生辰贺礼,这让赵荞蓦地想起往事,噗嗤笑出声:“别,别这么客气,求你了。”
  约莫也就是去年的这几天,他们两人还在庆州的溯回城。因为赵荞无意间抓住贺渊一个小小把柄,他便跟前跟后盯着她。
  那时两人是真不熟,甚至隐隐有点不对盘。
  不过,当贺渊得知她生辰将近时,还是周到地送了她一份贺礼——
  因人生地不熟,两人之间也不是什么友好交情,他一时想不出买个什么来送才合适,索性递了张银票给她。
  他在不相熟的人面前总是冷淡淡没什么表情,话也不多。刚巧那时赵荞逮着他把柄呢,他面无表情递张银票,怎么看怎么像“封口费”。
  起先赵荞以为他这算挑衅蔑视,将她看成想仗着那点小事敲竹杠的下三滥,气得险些将那张银票团起来塞他嘴里。
  当然,这些事贺渊是不记得的。
  因事关溯回城,想起上回他头疼到脸色铁青、冷汗涔涔的痛苦模样,便也不提,只是笑着连连摆手。
  “好意心领,天知道你会送个什么鬼东西。”
  贺渊眯了眯眼:“那你指定一件,我照你说的送。”
  见他莫名坚持,赵荞敛了笑,神情古怪地凝着他:“当真?我说送什么你就肯送什么?”
  总觉她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正好落在自己唇上。贺渊两颊暗暗蹿起火,咬牙微恼:“说话就说话,眼睛别瞎看。总之,不能是什么出格的!是否‘出格’,我说了算。”
  “哦,”赵荞哼声笑笑,“那我想要根新的颈绳,得你亲手编的。这算‘出格’的东西吗?”
  “算,”贺渊毫不犹豫地驳回了,“烦请二姑娘另想一件。”
  别以为他猜不出来,她想要根新的颈绳,就是为了配岁行舟送的那个圆脸狐狸吊坠!
  他送的贺礼,得沦落到去给岁行舟送的贺礼做配?
  这想法何止出格,简直是过分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