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相见若似梦,自从别去匆匆,此刻再重逢,咫尺隔万重。我再见恩师心中百般痛,仿似宝剑泥絮尘半封,昔日壮志与才气全告终,江中雪,泪影两朦胧。辜负伯牙琴,你莫个难自控,知音再觅寻,俗事才未众······”
  满地的啤酒罐推积成山,喝得烂醉如泥的宋泽早已昏昏睡去,罗平艰难地将宋泽扶起,拖到客房,替宋泽脱掉鞋子和外套。
  看着酩酊大醉失去意识的宋泽,罗平觉得人生特别滑稽。
  回到客厅里,罗平决定把这部看了无数遍的电影继续看完。他沉默地喝着未喝完的啤酒,看着洗心不洗身的南海十三郎疯疯癫癫的度过他的余生。
  罗平很羡慕他。
  他想,没有几个人不羡慕十三郎。自由、潇洒、颓败与癫狂,所有的字眼完美的阐述了何为天才。
  罗平年少时也曾认为他自己是一个天才,时间告诉他,他不是。
  他想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和诗一样,充满艺术感,张扬地向世人宣示着自己人生的主权。
  可是,罗平是个普通人。宋泽也是。
  好比电影里,编剧给出的总结,‘这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编剧,在讲另一个穷困潦倒的编剧的故事。’
  罗平与宋泽,是一只如线抽傀儡般的笼中鸟望着另一条固步自封的池中鱼。
  急促的敲门声扰乱了罗平的思绪,钱玉芬凶悍地用她粗壮的手臂猛敲着大门。
  慌张的罗平迅速关掉投影仪,清理客厅里残留的大量空啤酒瓶。
  敲门声越来越大力,钱玉芬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罗平,你干什么呢?快开门啊。”出门打麻将忘带钥匙的钱玉芬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
  “来了,来了。”罗平飞速地收拾现场,赶忙跑到大门处,给钱玉芬开了门。
  “做个事情磨磨唧唧的,你在家里搞什么鬼呢。”钱玉芬将装钱的腰包扔到罗平身上,上下扫视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你喝酒了是不是?”闻到酒味的钱玉芬,语气凶狠了起来,“你想死啊。你是嫌家里有你爸一个酒鬼不够,还要再加一个是不是?”
  说着,钱玉芬往罗平的大腿处狠狠地拧了一下,罗平强忍着痛苦,没有叫出声。
  “我不是,妈。是宋泽来了,他心情不好,叫我陪他喝酒。我就喝了一点点,其他都是宋泽喝的。”罗平害怕地解释道。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别老是把一些狐朋狗友带到家里来。”钱玉芬听到宋泽也在,语气更加不快。
  “不是,宋泽他心情不好。”罗平小声地回答道。
  “他人在哪了?是回家了还是还在这呢?”钱玉芬深呼一口气,抑制住怒意,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在客房睡觉呢,他喝醉了,人都不清醒了。”罗平乖巧地去厨房给钱玉芬泡了一杯花茶,仔细地解释道。
  “能清醒吗?喜欢你妹妹那样的人,脑子有几个清醒的。”罗老太太去世后,钱玉芬扛起了厌恶袁喜梅的大旗,顺带着也讨厌起罗安安。因为钱玉芬只要一想到,在罗平几近疯魔那段日子里,是袁喜梅在背后故意支持着罗平和自己唱反调,并在罗平住院期间,几次三番地想要带着罗平逃离,她就想骂袁喜梅。
  她恨袁喜梅对自己教育方式的干涉与批判,并且为今天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罗平而感到骄傲。
  罗平听着钱玉芬对罗安安的辱骂,削苹果的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如机器人一样继续为钱玉芬工作。
  “妈,吃苹果。”罗平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钱玉芬,恭敬地如宫中的太监,资本家的奴隶。
  “嗯。对了,明天等宋泽酒醒了,叫他回家。明天咱们家里有客人要来。”钱玉芬咬了一口苹果,女王般地命令道。
  “知道了。”罗平乖巧地点点头。
  “嗯,知道了就好。你今天早点睡,明天打扮得帅气一点,别让来的客人看笑话。”钱玉芬吃完了苹果,罗平立马将垃圾桶递了过去。被空气氧化的苹果核连带着罗平的自尊一起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你爸还没回家啊?”钱玉芬对罗平的表现很是满意,但是罗达却不尽如她意。
  “爸他今天晚上有应酬。”罗平替罗达解释道。
  “天天应酬,快要退休了还不老实,他也不怕中央查腐败把他给揪下来。”钱玉芬生气地将垃圾桶踢到一旁,边走边骂地回到了她的房间。
  客厅里,剩下罗平一个人默默地打扫卫生。
  第二天一早,宋泽还在睡觉。不知是酒精太过于浓烈还是现实太过于痛苦,宋泽自己不愿意醒来。
  罗平谨记着钱玉芬的吩咐,可他也不好把尚未苏醒的宋泽随意扔到大街上。只好将家中的饼干放到客房,并为宋泽倒了一大杯水,拿了一个废弃的垃圾桶套了垃圾袋给宋泽当夜壶。留了一张纸条嘱咐宋泽不要随意踏出房门,有任何需要,先用手机通知罗平。
  做完这一切,罗平便回到厨房,为今天的客人准备美味的饭菜。
  不一会儿,钱玉芬便带着她书店的员工小周来到了罗平家。
  “罗平啊,小周来了,出来迎接一下大美女。”钱玉芬领着周玲进了房间,开玩笑打趣道。
  “您好,我叫罗平。”罗平从厨房中走了出来,在围兜上擦了擦手,再伸出来打算和周玲握手。
  “您好,我叫周玲。是钱姨书店的员工。”周玲礼貌地回握了罗平,算是打完招呼的两人,各怀鬼胎地审视着对方。
  “别站着了,小周。进来坐。罗平,你还不去做饭?”钱玉芬看着两个人,觉得十分般配,勤快的周玲要是和罗平成了夫妻,那么罗平的下半生又可以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用管了。
  “好嘞,妈。我去做饭。”罗平点点头,再次走进了厨房。
  周玲跟着钱玉芬坐在沙发上,她的角度,正好可以透过玻璃门看到罗平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她下定决心,觉得嫁给罗平一点也不亏。反正书店她自己就能运营,罗平只要负责听话和做家务就可以了。
  “小周啊,我没骗你吧。我这个儿子听话吧,现在这个社会女孩子都不做饭了,哪还有几个能像我们罗平这样手脚勤快任劳任怨的男孩子啊。你啊,走过了这个村,绝对没有下一店了。”钱玉芬努力地向周玲推销自己的儿子。
  “是呢,都是钱姨您教育的好。不像我妈,都不管我,都没人肯娶我呢。”周玲很满意罗平,谈不上喜欢,只是满意。
  “吃饭了。”罗平将最后一道辣椒炒鹅肉端了出来,便招呼钱玉芬和周玲去餐桌前吃饭。
  “哇,鹅肉,大菜啊。罗平你真厉害。”周玲这句夸奖并不违心,她是真的觉得罗平在做菜方面很厉害。
  “小周,你不知道。我儿子的厨艺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他刚开始做菜的时候,那炒出来的菜猪都不吃。”还没等罗平回话,钱玉芬便插嘴炫耀道。
  罗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内心里流淌着苦涩的过期的腐烂肉糜。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可是今天,埋葬在心底的焦痕像是要长出新肉般余烬复燃。
  “那钱姨做的菜得有多好吃啊,是我孤陋寡闻,我觉得罗平的厨艺已经非常厉害了。”周玲深知钱玉芬的脾性,立马用甜言美语恭维钱玉芬。
  “哟,小周你可真会说话。”钱玉芬听了周玲的话,非常高兴。
  罗平看着周玲,他忽然想到电影《孔雀》里的傻瓜大哥,娶了个农村瘸子老婆,看似悲惨的人生,其实傻人有傻福,日子过得平淡而耀眼。
  罗平也想像傻子一样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周玲的一句话,让罗平相信,周玲可以给他这样的生活。
  毕竟,能讨钱玉芬开心的女孩并不多见。
  吃完了饭,钱玉芬强留下周玲在家里睡上一晚陪她聊聊天。
  刚打开客房的大门,就看见宋泽雷打不醒地躺在床上。碍于小周在,钱玉芬没有发火,可是罗平还是感觉到背后那刺骨的凉意。
  因为宋泽的缘故,没有办法,只好让小周将就着睡在罗平的房间。而至于罗平晚上是选择睡在自己的床上,还是去客房和宋泽一起睡,众人心知肚明。
  转眼间,天黑了下来,陪着钱玉芬聊了一整天的周玲疲倦地早早地洗好了澡进去了罗平的房间。
  罗平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死尸般机械地刷牙,洗脸,洗澡。
  “你真的打算娶这个女孩?”洗完了澡,罗平正要回到房间休息,站在客房里的宋泽早就醒了酒,正以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罗平。
  “我妈喜欢她。我也不排斥。”罗平不敢看向宋泽,冷淡地说道。
  宋泽没有说话,站在原地停留了许久,遂即拿好自己的衣服离开了罗平家。
  罗平也没再说话,无奈地摇摇头,打开了卧室的房门。晦暗,阴冷的房间如黑洞一般将罗平余生所有的光芒、能量全部吸收。
  他想,自己真是糊涂至极,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见第一次面,上第一次床,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将他的一生给钉死在了命运的图案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