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贝雅特里斯 9

  罗平是个很守信用的人,和杨春华约定好不再荒废学业的他,每天都会按时完成作业。
  休息的时候,他会着力于让属于他的孙玉伯和属于他的李水在他的笔下获得新生,为他们筑造一个虚无而美好的幻梦,将自己的灵魂划分,赠予他们。
  偶尔没有灵感的时候,罗平会走到桥西大楼附近转悠。以前去到桥西,是因为兴趣,现在是因为李水。
  隔着大马路,站在凉亭的罗平遥望着不远处,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李水。作为神秘的代言人,罗平发现自己越是观察李水,越是看不懂她。
  桥西大楼下的李水和那天在学校里的李水性格千差万别,行为举止大相径庭,根本就是两个人。
  那天的李水,是活着的李水。拥有令罗平着迷的鲜活生气,带着稚气的灵魂勇于抛开杂念,疯狂地对抗着世界。
  今天的李水,收敛锋芒,将全身的钢刺卸下,安静地像一块可以移动的墓碑。
  罗平对李水感到好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从李水身上悟出了一个道理。好奇心,是所有伟大爱情的开端。
  当他终于写完了他的短篇,躺在床上做最后修改的罗平,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李水的身影如幽灵一般漂浮在空中,洁白的轻纱垂下,赤裸的双脚天真地荡来荡去。
  对视的一刹那,李水标志性的轻蔑的眼神使罗平心慌。
  高傲的李水双眸染上悲色,以一种庄重肃穆的声音,缓缓地浮动于简陋的卧室。
  “难以想象,这浮萍一生;
  满是谬误,愚昧与纷争;
  无所谓真实,一切皆为表相;
  我们只是梦影在游荡。”
  突然,罗平像是领悟到了某种东西,他发狠地撕碎了载有他梦想的文章。
  那一刻起,罗平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无可奈何。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他想象得那么厉害。
  至少,未满14岁的他,是写不出什么有深度的好文章。
  但是,他还不想放弃,生活对他的初次打击还不足以令他放弃自己的天才梦。
  李水就是他的天才梦。
  之后的日子里,他总是想方设法地去接触李水,他想认识李水,榨干李水身上的鲜活生命力,自私地以李水的魂灵滋养他的梦想。
  李水不是傻子,她早就发现了罗平,那个坐在对面捧着本书时不时观察自己的怪小孩。
  相貌平平,可双眼透出的光亮,轻柔的折射出理想与现实的碰撞。偶尔当罗平沉浸在书本的海洋里,李水会偷偷地观察罗平,望向罗平的眼神是痴迷的。
  她对罗平也充满了好奇心,可是她惧怕罗平,从罗平圣洁不带邪念的眼神中发现了危险的讯息。意识到什么的她,不断地躲避着罗平。
  李水也是生于梦中的俗人。她知道,她和罗平是同一种人。这就是李水不敢接近罗平的原因,害怕被失望与被掠夺。
  在罗平穷追不舍地围堵了一个月后,终于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拦截到了要去河边清洗床单的李水。
  “你好。”罗平抱着一本但丁的《神曲》,和李水打招呼。
  李水没有回应罗平,沉默地将床单沾湿,抛向江中,涂满肥皂后放在搓衣板上疯狂地揉搓着。内心狂喜又胆怯的她表情淡定,不发一语。
  其实,罗平不信教,他之所以抱着《神曲》,除了有装逼的成分,还因为他像辛克莱一样,自作主张地将眼前这位美丽且神秘的姑娘唤为贝雅特里斯。
  李水就是他的贝雅特里斯。
  不过,就像罗平注定是普通人,无法成为但丁与黑塞,他忍不住内心的狂爱,不与他心爱的姑娘接触。
  知道李水喜欢文学,脑子抽了的罗平,咳嗽了两声,以丰富饱满的感情念起了诗。
  “拂晓时分,我伫立在阒无一人的街角,我熬过了夜晚。
  夜晚是骄傲的波浪;深蓝色的、头重脚轻的波浪带着深翻
  泥土的种种颜色,带着不太可能、但称心如意的事物。
  夜晚有一种赠与和拒绝、半舍半留的神秘习惯,有黑暗半球的欢乐。
  夜晚就是那样,我对你说。
  那夜的波涛留给了我惯常的零星琐碎:
  几个讨厌的聊天朋友、梦中的音乐、辛辣的灰烬的烟雾。
  我饥渴的心用不着的东西。
  巨浪带来了你。
  言语,任何言语,你的笑声;还有懒洋洋而美得耐看的你。
  我们谈着话,而你已忘掉了言语。
  旭日初升的时候,我在我的城市里一条阒无一人的街上。
  你转过身的侧影,组成你名字的发音,你有韵律的笑声:
  这些情景都让我久久回味。
  我在黎明时细细琢磨,我失去了它们,我又找到了;
  我向几条野狗诉说,也向黎明寥寥的晨星诉说。
  你隐秘而丰富的生活……
  我必须设法了解你:
  我撇开你留给我的回味,我要你那隐藏的容颜,你真正的微笑——
  你冷冷的镜子反映的寂寞而嘲弄的微笑。”
  这是罗平留给李水的第一印象,一个中二的文青。
  李水是和语文老师交往过的,虽然她一分钱都没有挣到,可是,她从语文老师那里获得知识。
  曾经的她,因为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而爱上一个只会出现在夜里的男人。
  经历了月明星稀,李水看到了太阳。
  作为一个有文化的非法工作者,她知道,罗平念的是博尔赫斯的《我熬过了夜晚》,他从罗平浓郁的情感中明白了罗平的心意。
  洗好床单的她,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年纪小,个头矮的初中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微笑着离开了江边。这时的李水,是活着的。
  有如在生死间自由转换的李水,即将进入夏季的湘西,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李水和罗平擦身的一刹那,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微弱的雨丝荡漾了江面,还未从李水的微笑中脱离的罗平愣在原地,呆滞地望着拂动的江水,柔暖的春风里包裹了李水婉转的鹊音。
  “小孩,下次再念诗,最好念你自己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