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归宿 下

  在这世上,能够劝住温询和季尘的,怕也只有这个人了。
  曾在巴蜀一带活动的萧半平,突然回来了。
  他回药王宗的目的很简单,他是来接走霍青心的。
  霍青心终是萧家的子孙,他这个做祖父的,总要出面带走他们萧家唯一的子嗣。
  出走多年,再回来,萧半平没有过多与自己的徒弟说太多,只是在临走前,丢下了一句霍青心在临了时说过的话。
  “如今药王丹已经重回药王宗,回到了温家人的身上,我们萧家,不再欠你们了”
  说完这些,他便带着霍青心的尸身,离开了药王宗,更是离开了姑苏。
  人走茶凉,人死如灯灭。
  霍青心被带走了,而同样被带走的,还有温询和季尘的心。
  季尘见到萧半平离去,没有思考太多,便也跟着离开了。
  这下,那山洞中只剩下了十分颓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彷如没有灵魂一般的温询。
  至此之后,这山洞,便成了他的住所。
  世人皆传,药王宗的宗主得了失心疯,住进了简陋的山洞之中。
  而温玲珑又重新回到了金玲小筑,在调养了十数天之后,她终于是醒了过来。
  如今,面对她的再生,原本一直期待的几人,现在独独只剩下了温含月一人。
  这么多年来,温含月并不知道,她姐姐的尸身一直完好的保存在后山里。
  温询瞒过了所有人,瞒了十几年,到头来却没有瞒过他最不愿让她知道的人。
  十多年前,温含月还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并不太懂生死离别意味着什么。
  她只记得有一天,温玲珑同她说要出一趟远门,与温询,季尘一起。
  她还答应,等到她回来,会给她带礼物。
  可是等来等去,温询回来了,季尘也回来了。
  独独温玲珑没有回来……
  至此之后,她依旧生活在金玲小筑,她的生活起居也有专门的人照顾。
  只是这里,温玲珑再也没有出现过。
  温询和季尘时常都会来金玲小筑看她,她也经常会问温询,她的姐姐究竟去了哪里。
  可是那个男人每次面对她的追问,都是一脸的痛苦,没有只字片语。
  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她越来越少去追问温玲珑的事。
  直到十岁那年,她终是意识到了,温玲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如今得知温玲珑已经活了,温含月自是喜不自胜。
  她更是想到,只要她姐姐还在,那她就多了一重倚仗!
  可是她并没有能够亲眼看到,自己的姐姐醒来的这一刻。
  因为,早在霍青心逼出内丹身故的当日,她便被温询亲自下了命令,关进了药王宗的地牢之中。
  这一生,她都将永远在地牢里度过。
  而她被关进地牢的消息,在药王宗里,恐是不会有人告诉温玲珑。
  温询已是下了死命令,谁要是走漏半丝消息,杀无赦!
  温玲珑在醒来后,第一个问的便是温含月在哪。
  服侍她的下人早已是套好了说辞,只告诉她,说是温含月早在几年前便离开了药王宗,如今也不知是身在何方。
  温玲珑没有过多怀疑,她看了看没有什么变化的卧房,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究竟躺了多久。
  接着问起了,自己从醒来后一直都想见到的那个人。
  “温询……他现在在哪?”
  听到她问起了温询,两个侍奉的丫鬟一时间都噤了声。
  如今温询的状况,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能随便乱说的。
  温玲珑皱眉,心想难道是温询出了什么事?
  就在她准备再次追问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你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吧。”
  来人是温哲,他听说温玲珑醒了,便过来看看。
  毕竟,温玲珑不光是他的师姐,也是他名义上的长姐。
  见到是他,温玲珑难掩失望。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温哲开口便问起她的身体,“你觉得身子如何,可有哪里觉得不对劲。”
  起死回生之术,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没想到,这药王丹的威力这般大。
  “还好,只是浑身有些酸痛,其他的并无觉得有大碍。”
  “嗯,你躺了这么久,身体酸痛是肯定的,以后好好调养,可自行恢复。”
  “我究竟睡了多久”当年,她不光身中剧毒,还被风阙所伤,根本已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怎么会……
  她的疑问有很多,只待眼前的这人给她一一解答。
  温哲淡然的看着她,十多年的时间,未曾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还如十年前一样,年轻,貌美。
  这一切,却都是用另一个女人的性命换来的。
  想想,他都觉得不胜唏嘘。
  顿了顿,回道。
  “现在是天启卯年,三月。”
  温玲珑闻言,心下一怔!
  天启卯年?!!
  在她的惊愕之下,温哲缓缓说道。
  “你已经睡了,十年之久。”
  十年……
  温玲珑被这个数字给震撼住了,这怎么可能!
  “当年我明明已是回天乏术,怎么会……”
  只听温哲接着解释道,“十年前,你确实已经身故,大哥和季尘为了能够保住你的身体,亲自前往东海,斩杀了那里看守千年水晶棺的四大妖兽!又不远千里,运来了极寒之地的寒冰,将你冰封在了后山之中。”
  “那我是如何醒来的,你大哥温询呢,还有季尘,他们现在都在哪,都还好吗。”
  为什么她醒来,一直都没见到他们。
  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会不会是在当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能醒来,是因为你如今的体内,被注入了药王丹。是药王丹,让你能够再生。”
  药王丹?!
  温玲珑再次惊愕住!
  她怎么会不知道药王丹为何物?早在将近二十年前,这药王丹便被偷走了。
  如今是找到了吗?
  心中再次充满了许多疑问的温玲珑,只得有些焦急的看着温哲,等着他的解答。
  “十七年前,萧然监守自盗,偷取药王丹,是为了救他和静荷宫主的女儿。那药王丹,一直都在他的女儿身上。”
  “大师兄的女儿?!”
  温玲珑越听越糊涂,“既是在他女儿身上,如今为何会在我体内。”
  说到这里,温哲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因为,正是她自己,将药王丹从体内逼出,再亲手注入到你的体内!”
  这一件接着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让温玲珑有些无法缓过神来。
  眼下,她的疑问不禁又多了一些。
  为何大师兄的女儿,要用药王丹救她?
  这之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而温询此刻究竟在哪?
  温哲见她陷入沉思,亦是知道她眼下最关心的,便是温询的状况。
  可是现在温询一直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中,那副样子,连他这个做弟弟的都看不下去,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温玲珑。
  想了想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想见我大哥,我只能告诉你,他如今的状况不太好,你如果想见他,便去后山亲自看看吧。”
  温询和霍青心之间的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有让温玲珑亲口去问温询。
  知道了温询此刻身在后山,温玲珑有些坐不住了,在告别了温哲之后,匆匆梳洗打扮了一番之后,便去找温询去了。
  等到她找到后山,走进那山洞中时,不由得被里面蓬头垢面,浑身都透着死寂一般气息的人给吓住了。
  温询在她心目中的样子,怎么可能变成如今这样!
  此时,温询发丝散乱,两眼迷离,犹如一个病重的老者,在奄奄一息的苟延残喘着。
  温玲珑依旧不敢相信的,看着半躺在一副破碎的水晶棺旁的男人。
  要不是看到外面,这人的心腹,葑阳和李庸守在外面,她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会是温询。
  从霍青心闭上眼的那一刻,温询便没再移动过地方。
  他一直守着,他与霍青心最后待在一起的地方。
  温玲珑缓缓蹲下身来,有些心痛的看着完全忽视她的人。
  她知道,那个用药王丹救活她的姑娘,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而温询,也一定是跟那个姑娘,发生了什么。
  女人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不会再像十年前那般待她了。
  十年的时间,真的是太久了。
  温询能够坚持守着她十年之久,已经足够了。
  掏出帕子来,轻轻擦拭着那有些瘦削的俊脸。
  从她进到山洞,再到离开,那个男人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不禁让刚刚醒来的温玲珑,再次感到了心痛和无奈。
  出了山洞后,她不禁问起了守在山洞外的人。
  此刻,葑阳和李庸的脸色,都是不大好。
  发生这样的事,他们这些做护卫的,看着都尚且感到十分难过,何况是当事人的温询。
  葑阳见到温玲珑从里面出来,微俯首抱拳,算是行了礼。
  温玲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他究竟怎么了?”她心中的疑问还有很多,方才在金玲小筑,温哲是说一半留一半,她知道温哲是想让她来亲自问温询。
  可如今温询这种情况,连看她一眼都不曾,更不用说会跟她开口说些什么了。
  十年后的重逢,没想到尽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场。
  温玲珑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自己的重生,还是该哀伤曾经的恋人如今对她已是视而不见。
  面对她的疑问,葑阳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霍青心的死,带走的,又何止是温询和季尘的心,还有他的。
  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如今的温询,他早就跟着萧半平一起走了。
  不管以后霍青心会被葬在哪里,他都将留在那里,为这个令人心疼的女人守墓。
  温玲珑见他沉默,再次追问道。
  “你们究竟都是怎么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们的主子会变成这样?”
  葑阳依旧沉默,一旁的李庸倒是犹豫着开口了。
  “主上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霍二小姐……”
  “霍二小姐?你是说,那个把药王丹给我的姑娘?”大师兄的女儿吗!
  李庸点了点头,沮丧的说道。
  “霍二小姐,为了救你,如今却是自己丢了性命。”
  这话,再次惊的温玲珑有些不知所措。
  “她死了?”
  “她用药王丹救你,必死无疑!”
  “她为什么这么做!”
  问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这之间的爱恨纠葛,不是他们这些人,三言两语都能说得清的。
  可是葑阳却是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一直横在温询和霍青心之间的一根刺。
  霍青心因为她,被温询伤了心,才回了扬州,间接的又发生了后来许多无法挽回的事。
  苏见香的死,霍英的死,都是霍青心心底永远都无法磨灭的伤痛。
  这一切,虽是因药王丹而起,却是有着温玲珑的诱因在里面。
  最后,温玲珑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落寞的离开了后山。
  十年的时间,不知道是因为她自己没变,还是其他人都变了。
  她感觉,曾经熟悉的人,不再熟悉。
  回到金玲小筑,温玲珑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
  看着金玲小筑里,还未来得及撤下的大红色,她知道,在不久之前,这里是办过什么喜事。
  在她的一再追问之下,金玲小筑里服侍她的两个丫鬟,终于是松了口。
  告诉了她,在不久前温询本是要在金玲小筑里,迎娶新夫人的。
  可是中途却发生了变故……
  温玲珑这才慢慢想到,温询想要娶的人,恐怕是那个霍二小姐。
  她知道静荷宫主,本姓霍,看来这霍青心定是霍静荷和萧然的女儿无疑了。
  只是她还不知道,霍青心为何会在成亲之前,不顾自己的性命,将药王丹给了她……
  而这个疑问,在几天之后,她便有了答案。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温玲珑渐渐知道了很多事情。
  包括霍青心如什么时候来的药王宗,以及藏剑山庄的变故。
  这一切,都让她渐渐开始在心里心疼起,那个从未谋面却是背负了这么多,沉重包袱的姑娘。
  霍青心的一切,随着她的离开,也在药王宗里,变成了过去。
  当初藏剑山庄一战,震惊天下。
  霍青心的大名,更是被世人所知。
  有人称她为女魔头,杀了那么多的人,也有人说她重情重义,为了守住藏剑山庄的百年基业,不惜毁了自己。
  众说纷纭,也在时间的长河之下,成为人们的饭后谈资,渐渐被人遗忘。
  藏剑山庄已由霍青云接手,在接连面对了苏见香的死,霍英的离去,将他打磨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山庄更是在他的带领下,快速的在江湖上重新建立起了威望。
  霍青心的事情告诉了他一个道理,只有你变成强者的时候,别人才不敢轻易来犯。
  若果当初藏剑山庄足够强大,又怎会被几个不入流的帮派,给差点灭了门!
  霍青云希望自己能够不负霍青云的托付,将藏剑山庄发扬光大。
  他的眼里,如今只剩下了名和利……
  三年后
  又是一年三月中,扬州城被成片的柳絮包围着。
  微风吹过,那柳絮就如飞舞的精灵,飘在空中,不知道自己要飞向何方?
  此时,在一条护城河的岸边,站着一个身材硕长,白衣胜雪,眉眼如画的男人。
  在他的发髻上,沾着一些飞过的柳絮,似不舍离去,紧紧的依附在男人的发髻上。
  弹指一挥间,三年的时光已是悄悄流逝。
  就像这每年都会按时飘起的柳絮一样,让人感叹时光的蹉跎。
  温询站在河岸边上,盯着河里正在嬉戏的一群鸭子,看出了神。
  这三年来,除了最初的半年里,他一直过的如同行尸走肉之外,之后的时间里,他一直东奔西走,寻找着萧半平的踪迹。
  可是一年又一年,就如当初的离开一样,根本无法寻到萧半平的踪迹。
  辗转,他来到了扬州,这个地方难得的,是这三年里让他停留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
  只因这个地方,养育了他如今最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