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避无可避

  在场的都不是笨人,连付莹莹这个例外,也因为长期围观聂芸和何莞尔的互掐,轻易就听出弦外之音。
  何莞尔微微一愣。
  聂芸会和她炫耀,会抓住一切机会打她脸,她早有预料,可没想到聂芸会不分场合不顾形象,在采访对象在场的情况下,把她们报社的内部矛盾,呈现给外人看。
  这样嚣张和有恃无恐,一点都不像聂芸。
  不过她一丝要还嘴的意思都没有。
  曾经朝夕相处的时间,她对聂芸的脾气可以说了如指掌——她越反击,聂芸会更强硬,而眼下还有比面子更重要的事。
  “撑下去,再撑几秒……”
  何莞尔在心里默念着,只盼着贵人事忙的莫春山,赶紧去办他该办的事,而不是留下来围观聂芸手撕她。
  莫春山轻轻一皱眉,脸上有一丝嫌恶的表情,接着抬腕看了眼表。
  才嘉忙上前按了按聂芸的肩膀,轻声说:“莫总还有事,来日方长。”
  说着,示意她看等候在路边的车。
  聂芸如梦初醒,忙让开道路:“对不起莫总,耽误你赶飞机的时间了。”
  莫春山微微颔首,一言不发抬步走向车。
  何莞尔跟着聂芸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想借着路边的树影隐藏着自己。
  却有一道视线掠过她耳侧的位置,定了一定。
  那里有一颗痣刚好在耳垂中央,不那么明显,如果不细看的话,还以为那是耳洞上插了一小截用来防止耳洞合拢的茶叶杆。
  也就是因为这颗痣的原因,她的耳洞,也比正常位置偏了一点点。
  他的视线又停在何莞尔的右颊上。
  即使她低着头,也能看到眼角的一小颗泪痣。
  莫春山脚步一滞,心里涌过细微的烦闷。
  树影晃动,他侧脸的线条不那么清晰,一对黝黑的眸子里,暗芒闪动。
  不过一秒,他眼里的光芒敛去,缓步离开。
  何莞尔却察觉到了他那短短的停留。
  她手心里都是汗,呼吸发紧,脸色苍白。
  又来了,又是那种无处可逃的感觉,呼吸道里充满着绵密的窒息感——和梦里溺水的感觉,何其相似。
  她微微颤栗起来,只想转身就逃,还好仅剩的一点理智阻止了她的行为。
  莫春山上了车,孟千阳轻轻合上车门,左手扶着车顶,长身玉立。
  他侧眸看了眼几米外的几个女人,视线在何莞尔身上略作停留,接着和正看着他的才嘉四目交接。
  他扬了扬眉,无声地和她比着口型:“拜拜。”
  莫春山等孟千阳上了车,问道:“龙杰和那位吕律师之间的交易,还没拿到实锤?”
  十几秒后,车没动,孟千阳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皱了皱眉:“怎么了?”
  孟千阳疑惑地转过头:“老板,你不觉得眼熟吗?”
  “你说谁?”莫春山问,心里其实有了答案。
  孟千阳指了指窗外:“就那个个子最高的,腿很漂亮的。”
  莫春山侧眸,凝眸在那最为高挑的身影上。
  她背对着他,背影窈窕秀丽,浓密的黑发垂坠到腰间,身上一条掐腰的淡绿连衣裙,裙下的小腿——确实白皙修长。
  “不就是上次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来路不明的美女吗?不过今天好像憔悴了不少。”孟千阳表情有些夸张,大呼小叫起来。
  “那天她被我几句话说得夺路而逃,之后楼里就加了门禁防止不明身份的人进入。”
  莫春山动了动唇,没有接他的话,忽然想起半分钟前看到的情景。
  两颗痣的位置,和极为深刻的轮廓,虽然说人有相似,可是怎么会这么巧?
  一阵针刺一般的疼传到大脑,他不由自主绷紧了脊背,闭上眼,手握成拳。
  难道说——
  然而下一秒,理智扼杀了他心底的一点点侥幸。
  脑海深处的疼痛渐渐消退,他镇定如初,淡淡地回答:“我刚才说的事,你记住了吗?”
  “龙杰和吕俊杰嘛,其实用膝盖想也知道是他搞的鬼,”孟千阳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他目前最感兴趣的话题,“老板,我刚才可看到你多看了那美女一眼的,说起来……”
  莫春山微眯起双眼,声音冷冽:“孟千阳,需要我提醒你飞机的时间吗?”
  “好好好,知道了!”孟千阳浑不在意,一点都不怕莫春山发火一般,放开刹车轻踩下油门,手却指了指窗外的方向,“那个什么芸的,大言不惭和你套近乎,还说小时候是同学,我真心听不下去,反正都是为了宣传,既然美女主动靠过来,不如……”
  “你真的很吵,”莫春山剑眉微锁,手握成拳在椅背上轻捶一下,“从现在开始到飞机落地,你每说一个字,就扣一万。”
  黑色轿车绝尘而去,刚才在外围观望的保安才敢过来。
  他们低着头,在才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才嘉忽然抬头,视线在何莞尔身上略做停留,嘴角是若有似无的笑。
  莫春山一走,聂芸也没了顾忌。
  “何莞尔!”聂芸几乎咬着牙,“没想到这样的专访你都敢来截胡,我还真小看你了。”
  何莞尔没心思分辨,低头垂眸,心底的寒意越来越浓。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莫春山这个人,有一种没由来地畏惧。
  这是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是小兽遇到了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天敌,那一瞬间根本没想过反抗,只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逃跑。
  聂芸对何莞尔一直沉默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垂眸看了眼何莞尔的模样,忍不住地想要发笑。
  头发毛毛躁躁,面如土色,身上的长裙也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像平时趾高气扬的何莞尔。
  她声音里的讥诮更重了几分:“小何,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好一个落难的美人。”
  何莞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步向着主干道的方向去。
  “你你你!”付莹莹难得遇上能落何莞尔面子的时候,看到何莞尔头也不回地走掉,气得跳脚。
  聂芸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拉住付莹莹:“算了。”
  倒是才嘉,饶有兴致地看了何莞尔几眼后,才亲近地挽起聂芸的手。
  “小芸,我找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聂芸忙摆手,有些羞愧,“我刚才还差点给你惹祸。”
  才嘉微笑,很是理解地说:“我明白的,莫总面前你难免会有压力,也会紧张到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另外,也不是莫总刻意为难你,他对这一次采访很重视,所以要求自然高。方案你再改改吧,改好了我先看看。”
  聂芸眸子闪了闪:“十个问题他否定了八个,他不会是生气了吧?还有我刚才跟神经病一样,实在太丢脸。”
  才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放低声音:“他每天有多少大事等着决策?忙得很的,脑子里不会有空位装这些东西的。”
  “那倒也是,”聂芸点了点头,颇有几分失落地叹气,“他和小时候,可一点都不一样了。”
  甩掉了聂芸和付莹莹,何莞尔倚在墙角边,长喘了一口气。
  也是她这些天没休息好脑袋发晕,竟然会想到桐城路桥这龙潭虎穴里再走一遭,结果不仅遇到三大巨头,还遇到死对头。
  也不知道这件事会给她们怎样的发挥空间,如何来羞辱她。
  沉黑的天空就像她的心情一样沉重,一片片发灰的云朵飘过,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大雨兜头落下,砸在了她身上。
  何莞尔抬头望天,又落寞地低下了头,一点躲雨的意思都没有,然而头发只是刚刚濡湿的程度,雨却已经停了。
  她下意识抬头望天,发觉头顶上方是一把巨大的黑伞。
  回首,却看到了秦乾。
  何莞尔吃惊到说不出话,不过马上反应过来秦乾正在查内环改造的案子,很可能是因为工作原因到桐城大厦来。
  他穿着和黑伞一样的颜色,一手撑伞,面色微凛:“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还真是你?怎么,你还没死心?”
  正如何莞尔所料,秦乾是因为安若愚而来。
  他和他的同事来这里是要带走安若愚留在桐城路桥的工作电脑和所有的资料,何莞尔眼见着两个貌不惊人的男人抬着一箱箱的电脑和书籍上了一辆灰色的车,微仰着脸看着秦乾,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
  好些年了,他除了肤色白净一些,好像都没怎么变,又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