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九十六章 京口探亲

  张继兴倒是真误会了向雨田,他确实挺忙,午膳、晚膳都是在官署吃的公餐,也就沐休日才会有时间指点一下郗循,也只有在这天,谢道粲会来给他做一顿饭。
  高门贵女们自然不必日日在厨庖里受烟熏火烤,但为亲近之人洗手作羹汤也是应有之义。谢道粲、郗道茂、甚至包括润玉都有一手好厨艺,郗道茂女工尤为精湛,多年来全面承包了家里的四季衣服。
  三姨的鸭羹汤真的叫继兴食指大动,煮烂的鸭肉,软糯的芋头,配上恰到好处的调料和葱花,闻着就香。还有肥瘦相宜的猪肉,清新爽口的韭菜鸡蛋,好吃得叫张继兴和郗循连吃了几碗饭。
  向雨田把好菜都留给两个少年,自己就着不太受欢迎的呆肉(猪身上不好吃的部位),喝着张继兴带过来的酒。不得不说,张继兴和郗循让他想起了他们兄弟二人在师傅门下的旧时光——大漠之中的绿洲草场,弯弯的泉水,红衣的少女——
  “来,你的鸭羹汤!”谢道粲从陶釜里舀了一碗汤给他,鸭肉和芋头都沉在下面,当真是干货满满的一碗汤,“空腹喝酒很伤胃的,你喝点汤会好点。”可能对谢道粲而言,他还是个案牍劳形,急需好好保养的普通人吧。
  “那就多谢三女君了!”向雨田道。
  张继兴差点把汤喷出来,师傅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包袱未免太重了点,是如何能讨女人欢心的呢?
  用完午膳之后,张继兴跟郗循躺一张床上午休。张继兴问:“阿循,你觉得师傅怎么样?”
  郗循很孺慕地夸赞了向雨田,大致是说他学究天人,武功高强,淡泊名利,严于律己之类的。
  张继兴犹豫了一下,只好说得更直白一点:“我是说,师傅和你娘——”
  “他俩也没什么吧。”郗循沉默了一会儿,“我娘总说,等到我结婚生子,我爹这支有了后,她便算是解脱了,对得起我爹了——但我不喜欢她这么想,我并不想成为她的束缚。”
  张继兴也相信,师傅不会喜欢上什么浅薄的女人,三姨自然是好女子。她自己心里有坎过不去,师傅也不会强求什么。
  “三女君!”那厢谢道粲收拾东西的时候,向雨田突然叫住了她,“我这几日颇有些心神不宁,思来想去可能会应在你这里,你要多加小心。”
  谢道粲颇不以为然:“知道啦,但我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无权无势的,谁又会和我过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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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兴和润玉选了几样礼物,带着一些财帛,便坐上了去京口的马车。
  建康与京口之间的大道,乃是由石板修筑而成,能同时容纳六辆四轮马车并行,而留有安全间距,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大马路”。
  马路由中间高出的路脊分成两半,两侧车马都是贴着右边行驶,并行不悖,罕有什么冲突。
  这当真是润玉有过的最好的坐车体验了,经过改装的四轮马车又舒服又稳当。之前之所以是两轮车当道,原因不外乎以下两点。
  一是路况太差,车子会在土路上留下很深的车辙,用四轮的话会非常地颠簸,甚至会陷在泥地里,如今专门修了石板路,自然是不成问题了。
  二是转向问题,以往的四轮车不过是简单地组装在一起,转弯唯有靠畜力生拉硬拽,这也是为什么牛车大行其道的缘故。如今神工部的工匠,将前后两对轮子放在不同的车架上,前轮小,后轮大,这样前轮成了主动轮,后轮成了从动轮,转向自然是方便了。为了延长车轴的使用寿命,工匠们还使用铁皮保护木轴。
  建康到京口约二百里地,他们东西不多,两匹马拉车,一个时辰能比较从容地走六十来里地。路上每隔三十里有一处驿站,张继兴爱惜马匹,让车夫半个时辰一小憩,一个时辰一大歇,中午还在驿站用了午餐。饶是如此悠然地赶路,还是在当天下午太阳未偏西之际就到了京口,足见现在的交通便利与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语。
  张稷见继兴和润玉前来,自然是高兴无比,自从他换防离了临淮以来,与继兴已经有快有一年未曾过见面。润玉一路上都在念叨着小侄子,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顾颜和孩子。
  这一年时间对张稷的一生而言都颇为难忘。他有了一个古灵精怪、活泼狡黠的妻子,并且多年来首次远离前线,借此机会和她一起养育了一个孩子。张稷觉得,这一切都离不开叔父对自己的关怀,他认可了婚事,还把他调离了前线。
  顾颜在建康小住时,就和润玉玩得特别好。润玉也算在社交圈里待过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了,和谢家的小姐妹们比较亲近,和王家这边因为那些事,几乎可以用冷淡来形容。她觉得和传统矜贵的世家贵女相处挺累的,顾颜比她大几岁,人又活泼开朗,自然是让她很有好感。
  张稷的母亲王氏也过来帮忙带孩子了,她和顾颜的关系当真是改善了许多!在建康的时候,王氏对顾颜老冷着个脸,要求也比较苛刻。而如今润玉一进门,便看见王氏一边帮忙抱着孩子,一边细细地叮嘱自家媳妇儿坐月子的注意事项。
  “按道理讲,坐月子的时候是不能沐浴的,但保持整洁很重要啊!这几日姑且擦擦身,等你能下地了,就站着用小桶淋一淋呗。”王氏一边哄孩子,一边嘴上说个不停,生怕她不听,“你想,你身子上要是有馊味,你夫君闻着会多隔应啊!保不齐他就嫌弃你,奔上别人的床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安慰道:“你放心,你婆婆我从建康赶过来,就是帮你镇着他的。他要是敢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丈夫要是在妻子怀孕期间移情别恋,那可真是坏了良心!这点王氏颇为认可。
  顾颜作为孕妇,情绪波动比较大,婆婆王氏的这番话让她感动得不行,她擦擦眼泪:“婆婆,你对我真好,简直和我亲娘一样。”
  王氏拍拍她的被面:“好孩子,我可不也是你的娘亲嘛!哎呀,我算是看出来了,只有你能拿捏得住阿稷啊。你能写会算,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阿稷和你在一起也开心了许多,这样的媳妇满天下都难找啊。我算是明白了,出身门第并不重要,关键是相性好呀,你合该就是咱家媳妇。你看啊,你一嫁过来,阿稷打了胜仗,调回来,你又生了男孩,旺夫啊!”
  “伯娘,嫂子,我来看我小侄子了!”润玉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礼物。
  “润玉?什么时候来的呀,快快进来!”王氏和顾颜齐声招呼道。
  “我呀,刚到,和继兴哥哥坐四轮马车来的——他现在和兄长在前面叙话呢,一会儿过来。”润玉笑着打开包裹,“伯父和我娘知道嫂子生了男孩后高兴得不得了,但因为实在脱不开身,便让我和继兴跑一趟。”里面是金制长命锁和几对银镯子,还有郗道茂做的小布老虎。
  “大雍和葳葳这么忙,又有小望舒要照顾,派人把东西送来就行了呗!”王氏道,“继兴可难得回一趟家,应该好好休息才是,怎么能劳烦你俩跑一趟呢。”
  “没事,不碍事的,我俩就当出来顺道玩一趟了。”润玉看了一眼虎头虎脑的小侄子,“哇哦,好可爱哦,起名了吗?”
  “阿稷本来打算给孩子起名叫怀淮,意思是在淮河怀上的,但听着像坏坏,最后就叫京生,意思是京口出生的。”
  “这可当真是——省事儿啊!”润玉不由得感慨道。
  “贱名好养活啊。”王氏笑道。
  她们谈笑了一会儿,润玉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得小孩子们喜欢,小京生看着她一个劲儿的傻笑。王氏年纪到底大了,老抱着孩子有点吃不消了,便把孩子交给润玉带一会儿,自己下去弄口吃的。
  她俩终于有时间说点私房话了,顾颜拉着她的手道:“我可听说了,外面都在传你俩的事,叔父和婶子都啥反应啊?”
  润玉苦笑:“伯父他是默许了,至于我娘就——她还不知道,我现在都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我觉得她肯定对我失望透顶,毕竟我和继兴有点悖于常理,容易让人说闲话。”
  “安啦,你娘会理解的。”顾颜安慰她,“真实情况我们都晓得的,你来他走,在一个屋檐下待了不到一百来天,最近才在一起的嘛。”
  “其实我娘刚怀上望舒的时候,我俩就在一起了,那次他只回来待了一个月。”润玉不好意思地说。
  “你可真是心大!”顾颜忍不住给好姐妹叫屈起来,“他一年就回来个把月,然后大把大把的时间待在外面,也亏得你肯答应他,等一个人太苦了吧。”
  润玉笑着摇头:“四月份我去看他,待了一个月,真的处得特别开心。”
  “那你就要相信,你俩是命中注定的!”顾颜拍拍她的手,“你娘会理解的,不会有比继兴对你更好的人了。”
  他们来主要就是探望了一下顾颜和孩子,张继兴和张稷谈了一些事情,不过润玉并不知情。她之前来京口不过是为了坐船过江,没有好好游玩过,张继兴好好地陪她玩了两天。
  顾颜说他俩这情况叫恋爱,是男女结婚之前的状态。润玉算了一下,继兴比她大四岁半,她生在十二月上旬,来到张家后不久,全家给她过的十二岁生日,到今年十二月,她便是十四岁了。
  女子十四十五就可以举行成年礼——及笄了,时间并不固定,一半是女子初次来潮之后择吉日举行,改变发饰,宣告可以进行婚配。
  张继兴事实上已经加冠了,他从军、升官、受爵,没有人会把他当少年看,只是还没有举行仪式,没有“字”罢了。
  所以,时间是弹性的,张继兴的冠礼估计要迁就她,然后便可以结婚了。只可惜,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来月事。闻姨说她小时候病弱,发育迟缓些,万幸她跟着闻姨学一些功夫,身体才好了许多。
  在离开京口之前,继兴还特地带着润玉去拜祭了她的舅公郗愔。继兴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慈祥和蔼的白胡子老爷爷,那是继外祖父苻坚、祖父张天锡之后对他很不错的祖父辈。
  要知道,没有舅公的撮合,他爹和她娘不会在一起,他俩也不会认识,这如何能不让他们心怀感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