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婚之日

  郗道茂在五月里做了新娘了,送嫁那天长江上百舸争流,堪称盛况。
  张大雍在北岸的瓜洲等候,京口瓜洲不过一水之间,郗道茂却觉得漫长得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尽管有过一次经历,但她还是觉得很紧张。江对岸的男人有高爵显位,有气吞山河的澎湃野心,她连一家一室都没能处理好,又如何能做他的妻子?
  楼船稳稳停在瓜洲渡口,张大雍一身大红吉服在此等候,一见到郗愔,旋即下拜:“叫老大人抱病来此,大雍内心不安!”
  他还没跪到一半,就被郗愔扶起:“莫要弄脏了吉服!”郗愔拍拍他的手:“这是礼数,我就葳葳这么一个侄女儿,如今她父亲不在了,我怎么也要送她过来。你是不是也该换个称呼了?”
  张大雍立刻口称伯父,把他送上牛车,随后又和郗融郗冲打了招呼。这时候,郗道茂才在侍女的搀扶下从船舱里出来。
  张大雍立刻走上前去,却被喜娘委婉地拦下,他的视线被她头上的盖头所阻,只好远远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晕船?”
  郗道茂声音有些不自然:“还行。”张大雍点头:“再忍耐片刻,很快就到了。”
  广陵郡城经过战乱略些残破,张大雍正借此进行统一的城池规划,以工代赈,安置流民。大批军士走上街头弹压地面,但因为是太守娶妇,还是有不少百姓走上街头驻足围观。
  郗道茂很紧张,上一次她哪里经历过如此大的阵仗,还动用了军队,好似一言不合就有人会跳出来刺杀一样。
  但她仔细去听,十有八九都在说太守相貌英俊,仪表堂堂,有些人惊讶太守三十几才娶妇,有人则解释太守丧妻经年才再娶,当然最多的还是好奇新娘子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前方郗愔和张大雍商量:“我出钱给流民加餐一顿,算是给你和葳葳祈福,你看可行否。”
  张大雍道:“如此甚好,只是这钱还是我来出吧。”郗愔阻止道:“我是长辈,我的一点心意,你不许推辞。”
  轿子停在新落成的太守府前,随着人群的一阵欢呼,郗道茂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张大雍接过象征嫁妆的钥匙和礼单,单手持弓,执无镞之箭连发三弦,一箭射天,一箭射地,一箭正中轿门,博得阵阵叫好。
  随后红色的帘被撩起,郗道茂被侍女扶出来,喜娘让她和张大雍站在一处,将红绸绣球交到他们手中。张大雍喜笑颜开,知道她的视线被红盖头所阻,颇为照顾地带着她一起走。这一步讲究的本就是夫妻间相互扶持之意。
  堂上高朋满座,郗道茂这边由郗愔做了高堂,张大雍这边由于长辈尽皆离世,便从吴郡张氏中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宿老作为尊长。
  二人先拜天地,再拜尊长,最后便是夫妻互拜。这却是有讲究的,谁先拜,日后的家庭生活便以对方为主,因为张大雍是丈夫,身份又尊崇,故郗道茂打算先拜。
  张大雍见她有屈膝的动作,便与她一同下拜,一同起来,表示今后二人相互尊重,夫妻之间平等,随后郗道茂便被送入了洞房。
  她并未等待太久,众人体谅张大雍再做新郎不易,于是选择轻轻放过。张大雍便入了洞房,揭了她的红盖头,带着她一起去堂上给长辈宾客敬酒。
  饶是早已有心理准备,郗道茂的美还是惊艳了包括张大雍在内的许多人。她一直在微笑,虽然并不见得有快乐,但却笑得很温柔。
  她真心希望这次婚礼是她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因此力求表现得完美。张大雍与她配合默契,应对得滴水不漏。尤其是张大雍提供了许多贴心的小动作,让别人以为他俩有多情投意合。
  郗愔很满意,郗融郗冲很满意,张大雍的部属和意欲投效的人也很满意。热闹过去后,两人回到洞房,在喜娘的引导下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在一声声吉祥话中喝了合卺酒,便是最后的礼成了,无关人等退去,留下新婚夫妻二人。
  张大雍在房内踱步,舒展筋骨,好像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一样。郗道茂被弄得很紧张,一开始有千言万语想说,再后来后来只想到约法三章,到最后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张大雍停下动作,坐在郗道茂身边时,她已头脑一片空白。他对她笑,笑容中透着玩味:“想好理由没有?”
  她一愣:“什么理由?”张大雍笑道:“今夜不圆房的理由啊,如你我这般得他人推波助澜才在一起的男女,哪有第一晚就急着行云布雨的?”
  郗道茂心中一惊,她之前确实在这一点上挣扎,但为了显得张大雍不那么聪明,她不得不故作放得开:“其实我并不反对。”
  在张大雍含笑的眼眸中,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你我都不是初婚!尤其是我,我已经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女——难道就只许男人有需求吗?女人也有的。”
  张大雍忍住笑:“自然是许的。”他站起来,张开双臂:“如此,夫人就为我宽衣吧。”
  郗道茂只好赶鸭子上架,好在喜服并不复杂。衣服宽到一半,张大雍双臂突然落下,把她抱在怀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嘴唇便压了下来。
  “胡子!胡子!”她双眼禁闭,盲目地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咕哝道。他的胡须又粗又硬,他的索吻霸道又无礼。
  他放开她,还不忘了问她的感受。郗道茂可接受不了这样的互动,之前她所经历的,不过是情到浓时轻啄几下嘴唇而已。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亲嘴唇?”她提议道,“我有点不太适应你这样子。”
  张大雍也不知那根神经不对,眼神中莫名多了几分冷意:“哦?你心里可是还有其他男人?”
  郗道茂呼吸一滞,旋即气得想打他:“你这样说,不光是对我的不尊重,而且是对你自己的不尊重。”
  新婚之夜,郗道茂便被新婚丈夫怀疑对自己的忠诚,因此被成功地气到坐在榻上哭,完全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张大雍束手无策,只好也坐下来,握住她的双手,又拍拍她的后背,坦言:“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郗道茂已经快哭到打嗝了:“你继续说。”他也不怕尴尬:“我张大雍自命风流,自诩没有讨好不了的女人。之前和你有过不短的接触,似乎从来没有成功地逗你笑过。即使笑了,也是应景的假笑,如同今日这般。”
  她早已哭花了妆容,如今用袖子抹眼泪,更是乱上添糟:“你的要求还真是高!我能给你好脸不错了,非要我给你一副死人脸,你才觉得正常吗?”
  张大雍拉她去洗脸,她僵着脖子,并不怎么顺从。张大雍也没有留意,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自己就是个浑人,时常自认聪明,会说出稍后自己都会觉得后悔的话。你既然和我在一起,就要学会心大一些,不要老是这么敏感——若是双方都揪着从前不放,我看这日子也没有再过下去的必要了。”
  他收拾干净铜盆手巾,郗道茂才反应过来,他居然亲手给她洗脸了!她心中五味杂陈,总觉得叫他这般身份尊贵的人做这种事是莫大的罪过。
  他说他自诩风流,没有讨好不了的女人,她有几分信了——她要是脑回路正常些,只怕也会感动得要死。
  张大雍简单地做了一些洗漱,再回到房里时,郗道茂已经在榻上躺好。天气渐热,单薄的丝绸里衣勾勒出她美好的身形,让他颇为意动,他躺在她身边。
  郗道茂问:“能熄了灯吗?”张大雍嘲笑道:“你傻了吗?这红烛得烧一夜呢!”
  郗道茂咕哝道:“那叫人怎么睡得着?”她转过脸:“你的良辰美景,我却哭哭啼啼,实在是很对不起,这样吧,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张大雍强忍住笑意::你当真?”郗道茂努力做出任君采撷的模样:“当真。”张大雍遂道:“我有法子让今夜也变成你的良辰美景,你信我不信?”说罢他又重新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当真很温柔且富有耐心,而且套路还很深。刚刚出去的档口,他抽空漱了口,还嚼了几个甜果,唯恐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郗道茂闭上双眼,只觉得有无数的光亮在一片黑幕里闪烁。“怎么样,你喜欢吗?”张大雍的手指插入她乌黑的秀发之中,粗糙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眼角,那里不知不觉又有了淡淡的湿痕。
  他长叹一声,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带着她一起向榻上倒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侧头看着不断发出爆豆声的红烛,她附耳枕在他的胸膛上,聆听着他的心跳,二人默默无言,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动作。她突然偏过脸,那是一张动人的娇美容颜:“你在想些什么?”
  “回忆!”他把双臂压在后脑之下。她问:“你和你的亡妻,你们平日里相处得好吗?”
  张大雍眉头轻皱:“还行吧,偶尔也会吵架的,但大体上算是琴瑟和鸣?”
  她沉吟了半晌,才对上一段婚姻憋出一句总结:“子敬和我,我们那时候还是孩子……”
  他把她搂在怀里,把一只胳膊递给她,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温顺地枕在他的胳膊上。
  “你很英俊。”她抚摸着他的脸,眼神中渐渐是痴迷的色彩,“能有你这样的夫君,我这二婚怎么也是赚的。”
  张大雍捏起她的下巴:“你很漂亮,带出去很有面子。”两人就和傻瓜一样互相说了很多伤害对方感情的话。
  “我们浪费太多时间了。”张大雍听见外面打更的梆子声。“嗯嗯,那我们开始吧。”郗道茂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