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父子谈心

  张继兴还未回到家中,张大雍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是以张继兴一回到公府,便被张大雍召进书房:“此事做得不漂亮。”
  张继兴一拱手:“父亲是要我当时忍下来?”张大雍摇头:“你过了年已经十七了,在太学的那套谁的拳头大谁做主的思维就不要再有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摸摸鼻子笑了起来:“虽然理还是这个理,但却要做许多表面上的功夫。”
  张继兴道:“桓温少时敢孤身一人诛灭仇人,后来把持朝政十余年,老来却被朝廷一帮文臣拖延,求加九锡而不得,可见这表面功夫会挫伤人的锐气。”
  张大雍抚须道:“桓温少时一穷二白,便是刺杀失败也不过是一身之殒,晚年虽然看似把持了朝政,但实际上稍有差错,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何况桓氏和他还不是一条心呢!”
  张继兴道:“父亲,我越发觉得世族不是个好东西,虽然能给英雄豪杰一个更高的起点,回过头来吸他们的血,更别提如今它让许多废物占据了高位。”
  张大雍眼睛一亮:“可我却听人鼓吹,说司马家只会碍事,若是早早把朝廷交给世家,天下早已大治。”
  张继兴答道:“父亲既然用了鼓吹二字,显示是不认同了!照儿子看,他们也就配治理个城市大小的小国!或者回到春秋之时!我听闻泰西的大秦国早年便是这般,号为贵族共和国,后来疆域扩大,便不能实行,经过几代权臣更迭后还是立了帝制。所以这些个世家,是朝廷实行有效统治的阻碍,所谓政出多门,必是取乱之道!”
  张继兴见父亲没有出声反对,便继续说道:“父亲如今的情形,和魏武帝当年何其相似!甚至晋室实际上已经亡了,全靠父亲把这纸糊的牌坊撑起来。”
  张大雍问道:“魏武帝当年也任用寒门,打击世族,实现了东汉以来对士族豪强的逆转,可为什么到了他儿子魏文帝时,却又立了九品中正制,拉拢世族呢?”
  张继兴道:“因为他的拳头不够硬,魏文帝没有过硬的军功,对军队的掌控也不够,要靠拉拢世族来劝进逼宫,而且曹彰死后,曹魏宗室已经彻底脱离了军队,反而被司马氏父子所掌控。”
  “父亲如今最大的优势就是有我这么一个好儿子!”张继兴恬不知耻地鼓吹自己,“魏武帝本来最满意的继承人是长子曹昂,创业时便带着身边打仗,得到将领们的认可,也受士子的欢迎,可谓若是不早殇必然能坐稳江山,继续魏武帝的理念,至少比魏文帝强上不少,只可惜——父亲您到现在了还只有我一个儿子,您手下的人早早地认可了我作为您事业继承人的身份——有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嗣子,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曹魏孙吴的内耗可不就是如此!我可是完整地陪您经历了创业的过程,您手下的大将都是我的叔伯辈,更别提我舅舅。如今所缺的,是我在军队的年青一代中要有自己的班底。”
  张大雍大笑道:“你在这里吹嘘了半天,不就是想从军吗?”
  张继兴下拜道:“父亲,待到开春向伯父教了我武功之后,我便要去从军。”
  张大雍点头:“甚好,我欲改组江南地区的北府兵残部为禁军——”
  张大雍的一大爱好便是改组军队,可谓是将军队掌控得极严。在江北时就改组部分北府兵和流民为江北镇军,战斗力极强,在淮河一线多次打退后燕,并且还极为忠诚。
  桓玄作乱时,张大雍故意把南兖州刺史之位让给桓修以麻痹桓玄,待到桓玄松懈时,只一道手书,江北镇军就砍了桓修的脑袋宣布勤王。
  后来追斩桓玄至江陵,苻宏在软硬兼施下跳反献城,于是又收留他手下的胡骑练了一支骑兵。顺带收编荆州兵,又建了荆州水师,委任郑平原为都督,让荆州水陆分治。还单独认命了治民事的刺史,勉强算是解决了荆州尾大不掉的问题。
  而后和刘裕李毅等地方实力派作战,收敛其残部镇之以军国。军队中凡是校尉以上军官的任命他都要过问,将军们半数多都是他一手提拔,便是降将也时常与之沟通交流,给之以利,晓之以理。
  当年郗鉴以流民先后平定王敦、苏峻之路安,组军镇守京口拱卫建康,为北府兵之雏形。
  后谢玄以此为基础,在领广陵相期间招揽流民正式组建北府兵,后还镇京口。可以说北府兵一开始就有广陵和京口两个核心。
  王恭起兵时,由于刘牢之跳反而失败,由此北府兵分裂,京口北府兵归刘牢之统领,后归于刘裕。
  江北的北府兵则成了一盘散沙,张大雍拜领广陵太守后便借郗氏之故义,吸纳流民,拿孙恩卢循领导的五斗米道信众练兵,又战胜过几次燕人,渐成强军。
  他也一步步坐到北中郎将,南兖州刺史,领广陵太守,监江北诸军事的位置,将江北纳入掌控。
  京口的北府兵在刘裕死后先后由檀道济、王镇恶统领,未有太大动乱。如今刘裕等人被平定已一年有余,张大雍已经决定改组这部分北府兵,抽调江北镇军、荆州步骑中的精锐组成中央禁军。
  “父亲,我欲往边军一行,而不是在建康受父亲关照!”
  张继兴连忙抱拳请求道。张大雍摇头:“我知道你想上阵杀敌,但你必须在建康的禁军完成训练,若是你能树立起威望,甚至能掌控一部,自是再好不过!无论是荆州步骑还是江北镇军,都有很多的不得已在内,而这支禁军必须牢牢掌握在你我父子手中!”
  张继兴当下明白了张大雍的用意:“儿子全听父亲安排!”他随即看似无心地说了一句:“似乎有人谣传父亲和王叔父已达成某种协议,欲结两姓之好?”
  这引起了张大雍的激烈反弹:“荒谬,未有之事!”
  待张大雍气过去之后,招招手问儿子::你怎么看?”
  张继兴道:“瓜田李下,百口莫辩!如今王叔父已经将相当一部分财产交给润玉妹子,而润玉妹子又在父亲的监护之下。”
  张大雍当真是气极:“好个王献之,分明把我夹在他和琅琊王氏之间!他把财产给和司马道福的女儿自然不敢有人置喙!”
  他脸色沉郁:“他敢提,我如何不敢接?”张大雍换上一副无奈理解的表情:“继兴!爹是委屈你了,你如今也十七了,相必也有过几个心上人了!爹知道你待润玉只像亲妹妹一样,但爹能不能要求你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别太过分那种?”
  张继兴的脸上闪过恍惚,不解,随后变成心痛认命的了然,下拜道:“虽非大丈夫所为,既然父亲有命……”
  张大雍扶起儿子:“你放心,我会让那王靖之给你王叔父当个什么也捞不着的便宜儿子的。”张继兴走出书房,在无人处险些笑岔了气。
  润玉把匣子交给郗道茂:“娘,爹说这些是当年祖母嫁到王家时带过去的。”
  郗道茂未曾打开,抚摸着匣子上的纹路,叹道:“娘知道了,这些东西娘先替你收着吧,等你以后嫁人了,娘加倍地还给你。”
  润玉把脸埋进母亲怀里:“娘,润玉不想那么早嫁人,想多陪娘几年。”郗道茂抚摸她的头:“好啊,娘也舍不得这么早把你嫁出去,你的成长,娘错过太多了。”
  润玉又红着脸把张继兴的话告诉郗道茂。郗道茂闻言脸色严肃起来:“润玉!继兴虽然也是你哥哥,但与你并无血缘,你俩终日相处还是不要过于亲近,毕竟女孩子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润玉脸色煞白,直觉两人之间的许多举止只怕已经越过了某种界限。郗道茂看着女儿的脸色心疼起来:“你俩都是苦孩子,也没有亲生的兄妹,我和你说这些也太过了——娘不反对你们来往,但要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和娘说哦。”
  “葳葳,葳葳,你堂兄郗融郗冲来信,说他们预计初三便能到建康。”张大雍拿了信笺进来。
  润玉向他行礼,口称伯父,随后识趣地出去了。
  郗道茂读了郗融的信笺,喜道:“二堂兄说了,我嫂子和循儿也一起过来。”
  张大雍坐在她身边,把匣子接过来:“我已让人把伯父大人的旧邸收拾出来,循儿也到了可以入学的年纪,回头我再与他谈一谈。”
  郗道茂靠在他的肩头:“有你在,我凡事皆可高枕无忧。”张大雍笑道:“我算不得好,中馈之事,你以后放手施为。”
  他抚摸着匣子,心里有些泛酸:“别怪我打扰了你们母女的时光,我只是觉得我不进来,你们又要哭了。”
  郗道茂只觉得尴尬:“你都听到了?原来丞相大人也会听墙角?”张大雍耸耸肩:“我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