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亲戚上门

  郗道茂自黑暗中苏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梦中的画面仍旧历历在目,耳畔则是丈夫的鼾声如雷。
  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让她不得不去深想,若是没有了他,她的如今是什么模样?
  或许她那日便香消玉殒了!恐惧抓住了她的心神,她转向丈夫,轻轻地唤道:“大雍,大雍!”
  张大雍喷了一个响鼻:“现在什么时辰了?”
  郗道茂不好意思地说:“我做噩梦了。”
  张大雍伸手把她捞进自己的被窝里,眼睛都不睁开,拍拍她的肩膀:“不怕,不怕,梦是反的。”
  郗道茂不听:“在梦里,你没有追出建康东门外,不曾去京口,然后我便死了。”
  张大雍把食指点在她唇上:“别瞎说,不许说自己死,还过着年呢。”
  郗道茂好像入了魔怔:“你后来当了皇帝,还做了太上皇,最后到我的墓前去祭拜我,而我被鬼神拘在原地苦苦地等了你三十多年。”
  张大雍终于睁开眼:“你哭了?”他涂抹着她的眼泪:“梦里的我那么混账的吗?”
  郗道茂点头:“你还先后娶了谢家的女儿,司马氏的公主!”
  张大雍笑了:“那我干嘛不多娶一个苻绣呢?”
  郗道茂气得掐了他一下:“你,你居然还有心思说笑?”她可怜巴巴地说:“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如今和你的岁月都是我偷来的。”
  张大雍把梦境听了个大概,沉吟道:“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梦到的一切其实都是现实的影子。”
  他眼睛咕噜一转便为自己找回了几分优势:“话说我张大雍真的有那般怂吗?心仪女子在前居然不敢问?而且在梦里,我在你的墓——你的那啥前自剖心肠,你居然无动于衷,百般嘲笑?”
  郗道茂急了:“怨我,明明那种情况下我都不认识你好吗?”
  张大雍把她的纤腰一搂:“人只有一起相处过一定岁月,有共同的经历,才会感同身受,拥有真挚的感情——所以我是不相信什么一眼万年的,还有如果你不勇敢一点,就不会有接下来的故事。”
  郗道茂脸红了:“你这人,就会为自己说些好话。”他仰面朝上,把胳膊递给她,她乖乖地枕在上面,倚在他怀里。他说:“再睡一会儿,明早你哥哥嫂嫂该过来了。”
  张大雍和郗道茂携手站在凉公府的牌匾下,身边站着张继兴和润玉。三辆牛车车载着郗融、郗冲、谢道粲三家人停在门口。
  郗道茂这俩堂兄只比她大个三两岁,比张大雍要小好几岁,要不然当年郗愔也不至于说出不可托付之语了。
  兄弟俩年纪不小,孩子却生了不少,大的八九岁,小的才四五岁,一人生了两男一女,一人生了一男两女。
  郗融微胖,一副老实的读书人模样,郗冲则看上去活泛一点,两人和各自的夫人配合,一个个地把小萝卜头接到地上。那厢谢道粲和郗循已经准备好了。
  郗融先把孩子按大小排好队,一一介绍道:“长子郗谦,次子郗逊,小女郗萍。”
  郗冲也把孩子依次排好:“长子郗衡,大女郗菡,小女郗芝。”
  随后六个小孩子齐齐地喊了一声:“姑父好!姑母好!”
  张大雍夫妇被弄得有点头晕:“哎,好好好,都是好孩子。”润玉瞪大了眼睛,张继兴则低声在她耳畔说:“一群小萝卜头……你到底还有多少表亲?”
  十三岁的郗循却是沉稳许多,他先是向张大雍和郗道茂行礼,然后又向润玉问好:“表妹好。”润玉看见表哥自然是很开心啊,张继兴的眉毛却拧了起来。
  郗道茂自然是十分疼爱她这个侄子,她亲兄长和四个侄子在都战乱中遇害,只留下这唯一的血脉。
  张大雍爱屋及乌,把张继兴推出来介绍道:“这是我儿子,也是你的表兄。”郗循连忙行礼:“表兄好。”
  张继兴这人表面功夫一向做得极好,他扶起郗循的双臂,亲热地拍拍郗循的肩膀:“往后,你我便像亲兄弟一般。”
  郗融郗冲相互使了眼色,对张大雍作揖道:“丞相大人。”张大雍抚了抚抚须,算是受了一礼:“都是一家人,不必要行这些虚礼。”他的年纪本来就比二人大,又位高权重,而且他俩只是郗道茂堂兄,终究是隔了一层,张大雍倒不会给他们特殊的礼遇。
  郗道茂和女眷孩子们去了内堂,张大雍则和郗融郗冲在庭院里转悠起来。张大雍问道:“你们在乡下住得是否适应?可曾遇到些难题?”
  郗融摇摇头:“父亲留下的田产已经足够我们生活了。”他是端方君子,真有事相求也是面露难色,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郗冲在一旁疯狂地使眼色。
  郗融最后开口道:“实不相瞒,确实有一事相求。”张大雍淡笑道:“你但说无妨。”
  郗融道:“却是为郗循那孩子,循儿一直住在乡下和我读书,在此道上颇有天分,以我的才学已经渐渐教不了。而且这孩子遭逢大变,父兄皆已罹难,仅剩孤儿寡母,我觉得这孩子需要一个人来充当父亲的角色。”
  郗冲苦笑起来:“丞相大人想必也知道,我和二哥膝下都有不少儿女要抚养。”二人言至于此都已经是十分羞惭,按道理似郗循这样的孩子应由宗族近亲培养,万万没有让已经嫁出去的郗道茂和她的丈夫操心的道理。
  张大雍沉吟了一会儿:“毕竟葳葳的父亲就这一条血脉了。也罢,就让循儿回到建康和他母亲住在一起吧,进学的事,便由我做主让他入太学吧。至于循儿少个父亲的角色,如今四境安宁,我久在建康,有情况我也会代为关照一二的。”郗融郗冲二兄弟都是大喜:“如此,真的是拜托丞相大人了。”
  张继兴把郗循拉去了自己的小院,一番交谈下来已经是熟悉了,他对郗循幼年丧父之事颇为同情,也能感同身受。
  张继兴书房里藏书不少,让郗循眼前一亮,张继兴便大方地说:“循弟,有感兴趣的书尽管借去,一次多借点,便是明年给我也不打紧。”
  郗循叹道:“我现在虽然和叔父在乡下读书,但叔父说我进展颇快,而且——”他的脸上露出苦笑:“两位叔父婶母都有许多弟弟妹妹要操心。”
  张继兴笑了:“便是为这事吗?循弟,你还有母亲,在建康也有家啊,还有我们再。你也是官宦之后,回头我便去求父亲让你和我一起入太学,你我一起读书可好?”郗循自然是允诺,脸上自然多了几分笑意。
  张继兴又提到:“循弟,你家隔壁原来的桓驸马府里新住进了一位大能,他是我父亲的同年好友,如今正任中书侍郎一职,还是我的武学师父。他不仅精通武学,还学究天人,是古学派传人。循弟近水楼台,可以向他多多请教。”
  郗循听他这么介绍眼睛都发亮起来。张继兴和他闲聊了向雨田许多,突然面露苦涩起来:“循弟,如今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呗。”他话题转移得颇快,郗循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张继兴说道:“自然是润玉妹子,我父亲已然从王叔父那里把她的抚养权要了过来,今后便和我在同一屋檐下了。只是我是独子,要我和兄弟相处还好,和姐妹相处便没法子了。你是她的亲表兄,你可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郗循自然是犯了难:“我人在乡下,也许表妹变化颇大我也说不准。表妹性子很好,我真不知道她不喜欢什么,但我知道她喜欢吃甜食,还和我说过不光要吃,还要学着自己做。”
  张继兴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指着窗上的贴花道:“这我倒是深有体会,润玉妹子手很巧,这些窗花都是她亲手剪的。”
  郗道茂正在内堂上和谢道粲以及二位堂嫂说些闲话。她和谢道粲有段时间未曾见面,甚是思念:“嫂子,这段时间没见,你的气色却是好了许多。”
  谢道粲还没答话,郗融的妻子顾氏便笑道:“自然是循儿在身边更吃得下饭呗。”谢道粲正要抢白,郗冲的妻子朱氏又煽风点火道:“要我说啊,是离了蹭饭的那位先生,心情好了许多呗。”
  谢道粲登时脸色爆红:“胡说什么!”郗道茂顿时升起浓烈的八卦之心,她嫂子与她兄长琴瑟和鸣,兄长罹难后也不是没有动过死志,还是因为有循儿要抚养才作罢。如今居然也有人追求吗?
  谢道粲说:“没有的事,那人只不过蹭过一两次饭,后来我给他推荐了几个厨子他便在自己家生火做饭了——葳葳,我看你气色才好呢,润玉现在跟在你身边了,是不是人生已经圆满了呢?”
  被点名的润玉小声对母亲说:“继兴哥哥说,向伯父就住舅母隔壁。”郗道茂一惊,大名鼎鼎的蹭饭先生可不就是向雨田嘛!是了,先前自己有心撮合他和那位咏絮才谢道韫姐姐,还帮他俩建立了书信联系,一开始反响还不错,忽然有一日谢道韫写信过来说自己已无心男女情爱,与向雨田仅限朋友关系,便没有了下文。莫非,莫非真的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近水楼台才能先得月?
  正纠结着,下人突然来报:“夫人,向大人前来拜访!”堂上的各位夫人都是耸动。谢道粲脸色发白,心道:坏了,这冤家怎么来了!循儿也在呢!顾氏和朱氏却是嗤嗤地笑:“饭点上过来拜访,便是那位蹭饭先生吗?”
  郗道茂镇定下心神,领着她们前去见礼。向雨田一身绯色,风采更胜从前,顾氏和朱氏都对他的容貌印象深刻,尤其是他下巴上那罕见的美人沟。向雨田和郗道茂见礼道:“郗女君,冒昧来访,万望恕罪。”
  郗道茂把他介绍给二位堂嫂,他一一见礼。谢道粲本以为她能躲过一劫,没想到向雨田见到她脸色就有几分变化:“谢女君也在啊。”
  郗道茂看在眼里,连忙说:“大雍和我两位堂兄在庭院里。”向雨田脸上升起几朵乌云:“多谢相告。”便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