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鸿雁传书

  张继兴随中团来浙南镇压山越骚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山越,听着很玄乎,让人以为是古越国和古越人的后裔。实际上就是对一伙伙占山为王、互不统属的非法武装势力的笼统叫法。通俗一点说就是山贼,而真正的那波生活在山区的越族人已经被东吴征服了,徒留下一个称谓而已。
  山越散居在东阳、新安、临海三郡的丘陵山地之间。校尉孙康之前在淮河军中服役,打的是和后燕之间的攻防战,并不擅长清剿流动性较强的山贼。
  于是乎他带着大部队在山区里转悠了好几天,却一直没能找到山贼的大部队,反而还受到山贼留下的陷阱和零星匪徒的骚扰,于是就此打算更改作战方略。
  孙康最终了解到,每个郡的山贼势力分布大同小异,比较大的有一两股,差不多一百多人,稍微次一点的四五十人一股,更多的只有十几个人,便打算分兵。
  三个营司马各领五百人奔赴三郡,他们的任务是在当地郡国兵的配合下,联合当地的乡勇义士,清剿本郡内的山匪。
  张继兴所担任队正的那一队随孙康和中营一起去了东阳郡。进入东阳郡辖境之后,孙康突然掏出一张东阳郡的地图,上面把各个山贼势力标注的明明白白。孙康便以此为依据让他们再次分兵,张继兴领着他的那一队去了吴宁县的瑞山乡。
  这张能让这一营官兵都能立功的地图自然是张继兴交给孙康的,去瑞山乡自然也是张继兴主动要求的。而这张地图稍早些时候则是萧黯手下的内卫交给他的。
  自从张大雍让萧黯训练密谍之后,张继兴身边就多了一些藏在暗处的侍从。一方面是在暗中保护世子免于刺杀,一方面则是给父子俩之间的联络提供一个渠道。
  这部分暗卫大概有十二个人,这是张继兴从辰龙,午马这些代号推算出来的。这地图是巳蛇交给他的,与此同时还有来自张大雍交代的一个任务,让他找到东阳马氏勾结谯纵的证据。
  东阳郡马氏是一个中等偏小的豪族,祖上最高不过做到一郡太守,说一郡之望怕是抬举了,一县之姓却是没有问题——这情形大概比何宽当年好一点。
  至于为什么要找这个东阳马氏的麻烦,张继兴在润玉给他的信中也有所了解——他爹被人刺杀了,人自然没有事,但是想借此机会清除异己——张继兴半是逼迫,半是腐化地买通了暗卫中的戌狗,让其负责给他和润玉之间送信。
  既然本质上是要执行秘密的任务,张继兴就不打算领着这五十号人,大张旗鼓地进入吴宁县县境了。
  他是凉公世子,东晋权臣的唯一继承人,并且从未试图隐瞒过这一身份,再加上他所展现的智谋勇力甚至亲和,他手下的五十人队对他有一种近乎崇拜的服从。
  张继兴把五个什长叫过来,很直白地告诉他们,咱们有上头给的特殊任务,我上头有人,是丞相。
  没有人是傻瓜,毕竟孙康在进入东阳郡之前两眼抹黑得和瞎子一样,进入东阳郡之后突然掏出来一份很详细的地图,有思考的人都会意识到,这其中必有猫腻。
  张大雍的名字一被提起,五个什长的呼吸都粗重起来。他是战神,起兵以来尚没有战败的案例;他出身高贵,他的家族曾在遥远的西北建立过政权,自己却是白手起家的典范,赤手空拳一步步登上东晋的权力之巅;他的父亲曾被当权者害死,他对这些人没有好感,并且经过千辛万苦成功复仇;他礼贤下士,有幸追随他的人都飞黄腾达,加官进爵。
  张继兴轻轻咳嗽了一声,把他们从迷梦中惊醒——追随他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关键是要听话得力。
  张继兴开口给他们布置任务:“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进去,但是一个县里凭空多出来五十来人还是会引起人的警觉的,因此我们有必要伪装一番——你们有什么好主意,畅所欲言。”
  张继兴的手下人思想还是很活跃的,有人提议化整为零,化妆成客商进入。
  张继兴略微思考一下就否决了这一提议,他嘴角挂上一个不无讥讽的笑:“这个提议听着挺不错,但实际有个致命的漏洞——吴宁县是个穷地方!”
  吴宁县真的很穷,在东阳郡的东南边缘,境内半数是偏远山区。商人逐利而行,纵是有商业活动存在,也不过是当地人把山里的土产往外卖罢了。
  所以几十人的商贾突然来到这么个地方,怎么会不惹人怀疑?先不提没时间准备货物来遮人耳目,这五十多人里面还真没几个是接触过商业买卖活动的。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有人提议:“我们就做回自己吧。”
  张继兴看着这个叫沈默的什长,眯起眼睛:“什么叫做回自己?你解释来听听?”
  沈默很自信:“我的意思是,队正当回他的世家公子,一个闲来无事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孔武有力的兄弟们给公子当部曲,有些文采的当公子的朋友。这年头几位公子带着几十号部曲出来野游太常见了。而且吴宁只是农业不兴,山水风景还是很有名的,我们大可以租赁一处别野掩人耳目,出去刺探消息也可以以游玩为名作掩护。”
  众人听了无不击节叫好,张继兴也点头表示应允:“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我得是个纨绔子弟呢?”
  大家都嘿嘿地笑起来,眼神闪躲。沈默硬着头皮道:“就您这气质,风流!”也是太学一霸的气场如此,便是经过几个月的军营磨砺,也是无法轻易改变的。
  张继兴倒是有点儿快慰,毕竟有机会换上家里给做的新衣了。张继兴把一叠衣物从包裹里取出来,最上面放着一封信,自然是来自润玉的。
  润玉的文笔近日以来大有长进,将那日张大雍遇刺的情形描写得绘声绘色:“那日我和母亲在家中做些女红,忽然母亲的手指不慎被针刺破,母亲只是道可惜了一块布料,而我却感觉到一丝不安……”
  他提笔给她回信道:“我父亲与你母亲感情深厚,料想有些心灵感应也是正常,这或许就是书上说的心血来潮……”
  “姬管事进来禀报,说是伯父遇刺了,也没有言明具体情形,只道人已抬回了房。母亲当时就白了脸色,但是她强打起精神,让人控制了宫城,保卫起府邸,通知了向伯父等人……”
  他据此写道:“对于茂姨,我一直是很钦佩的。当年在广陵城,刘贼背盟攻城的消息传来,许多官吏都惊慌失措。唯有茂姨镇定自若,速招守将来议事,加强了对天子的保护。还动员城中的老弱妇孺,号召城外的地主豪强一起协助守城,成功地抵挡刘贼一个月有余。现在想来,茂姨临危不乱,有条不紊,远胜寻常男子。”
  接下来的一段话让他的心火热起来!润玉写道:“当时门外聚着很多父老,你知道我原本是个胆怯的人,但那样的情形下只有我能代为出面……我当时脑海中全是你的模样,你说话的语气和姿势,这让我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们很信服我说的话,后来伯父听说了很高兴,说我不愧是他的女儿……”
  张继兴下笔变得流畅起来:“你能想到我,我很高兴。自我们相识以来,我觉得你在谈吐,文辞,亦或是见识上每日都有精进,更重要的是自信。你已经不是那个躲在别人身后的小女孩了,最直白的评价是,你长大了。关于我父亲的评价,老实讲,我不高兴,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把你当成过我的妹妹。但这不意味着我对你有所不满,我对你的好你应该知道。”
  最后一段她写道:“我找来了向伯父,我在门口没有进去,我只听见他笑了一声,说什么是不是女刺客行刺了你之类的话。当然第二天我见到伯父时,他除了脖子上缠了纱布外中气很足,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母亲似乎是和他置气了。”
  张继兴笑着写道:“你呀,这么明显的事情还是没有看得分明。刺杀一事必是真的,但以我父亲的武艺不大可能受伤,秘而不宣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于是便不幸骗了茂姨。”
  他写道这里停下笔:“夫妻之间的事,我了解得也不太清楚。”他暂时搁下笔,换上了私服,只觉得分外合身,尤其是润玉为他缝制的里衣,让他回忆起那日的暧昧情形,心中不觉有了几分魔念。
  他又提笔写道:“你为我做的里衣,我穿得很舒服,好像一针一脚都残留着你的气息,穿着它们让我回忆起你的拥抱。我们的争吵,打闹,和解,似乎已经被时间蒙上了一层迷雾。实际上我在外面经常会想起你,有好几个晚上都接连梦到你,我现在渴望一个假期,好回去见见你。”
  他搁下笔,心头的魔念消散了许多,再一,只觉得写得太过火热,有心删去,但到底没有狠得下心。他把信笺封好,放在桌上,压在一方镇纸之下,等着戌狗把信笺收走,替他鸿雁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