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山雨欲来

  张大雍借着这次遇刺的名义好好地休息了半个多月。
  眼下朝廷已经成了一具空壳,政令全系于张大雍的幕府。
  就连以中书令代张大雍暂时执政的向雨田,其所能做的事情,亦不过是拿着中书舍人起草好的诏书,对天子解释一下必要性,然后把印章要来盖章完事。
  其实不少人都在猜想,太傅王献之会不会趁着张大雍避居的机会,抢夺部分录事实权过来。
  但王献之除了派人去张大雍府上慰问一番外,就是读书、写字、教导天子,再无异动,让有的人不禁大失所望。
  建康遂有人云:“图章向中书,无胆王太傅。”
  但实际上,向雨田觉得最棘手的就是王献之。他找天子盖章时,王献之常在一旁,要他给天子解释清楚了才肯盖章。向雨田何尝不知道,王献之是在借他来培养小天子。无奈大势已定,非人力可挽回。
  唯一不开心的人可能就是郗道茂了,张大雍为了营造出受伤的假象,足不出户,终日黏着郗道茂。
  人就是这样贱,张大雍不在她身边时,她自然是没了魂地想他,可他老在身边,却又觉得腻味。
  时值七月,衣衫单薄,郗道茂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贴身服侍他。耳厮鬓磨之下,张大雍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让她给他再生个儿子。
  张大雍对于房事恢复了新婚时的热切,那时尽管郗道茂一再和他言明,她极有可能无法再次怀孕,但他还是不信邪地尝试了许多次。
  那对他们二人而言都是一段极为艰难的磨合时期。张大雍事业草创,在外屡屡受挫,颇为艰难,常常把火气带回家。
  而郗道茂于短短一年内再次嫁人,自然还未走出过去的阴影,因此难免悲伤春秋,不在状态。两人常常因为一点摩擦而爆发激烈争吵。
  张大雍那日刚刚赴完了当地豪族的酒宴回来,为了达成合作,双方都饮了许多酒,在相关细节上寸步不让,可最终还是达成了协议。
  张大雍刚坐上车时,内心是自得是高兴的,但是随着车颠了一路,他的心便冷了下来。
  家里的那个女人,内里和外表看似的温柔小意毫沾不上边,才结婚不久就让他吃了许多挂落。
  他一早便知道她心里有别人,他之前对自己太过自信,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产生了一丝茫然的情绪。
  他走回房门的脚步是迟缓的,继兴那小子已经睡下了,这点是让他感到欣慰的。
  这个女人出身高贵,固执细致而有惊人的耐心,专治臭脾气。他娶她回来,至少也给了继兴一个正常点的家庭。他从小亏欠儿子颇多,这几日儿子明着不说,私下里却开心了一些。
  张大雍不断地安慰自己,想开一点,这个女人带来了多少嫁妆啊!她的父祖有多大的影响力啊!娶了她,他少奋斗了多少年啊!
  推开门,她不出意外地背对着门,烛火摇曳,看背影,她又在流泪。
  张大雍只觉得血压一阵升高,胸口像是遭到一记重锤,踉跄着倚着门板才勉强没有倒下。
  郗道茂受惊的鸟儿一般起身:“你回来啦?怎么又喝了这么多的酒?”
  她起身要扶起他,张大雍嗅到她身上的香粉味,踉跄着跑出门,在一个角落里激烈地呕吐起来。
  郗道茂唤了仆妇去给他收拾,张大雍要强地爬起来去洗了个澡。
  郗道茂躺在榻上,面朝着房梁,双眼放空。张大雍不回来她不能睡,这是规矩。但她很快就遭不住了,心里泛起了嘀咕,该不会他在澡桶里睡着了吧。
  正犹豫着,张大雍带着一身水汽地上了床榻,躺在她身边,动作粗暴,压得床榻一阵响。
  郗道茂清醒过来:“我还没给你更衣呢!”张大雍切了一声:“我刚洗完澡,穿什么衣服?”
  郗道茂回过神来,如今已经是夏日,气候颇为炎热,张大雍只穿了一条短裤,□□着上身,露出大腿。
  郗道茂很不习惯:“你还是去穿件衣服过来吧。”
  张大雍是相当地不满,道:“我只是个粗人,只知道怎么舒服怎么来,你嫌弃我,别看就是了。”
  郗道茂尴尬地笑了两嗓子,随后提高了嗓门:“你今晚是喝多了酒,还是吃错了药?”
  张大雍冷笑:“有什么区别吗?我只是说了些平日里憋了很久的话。”郗道茂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烛火还亮着,但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谁先去或者先提议熄灯,便是认输了。
  张大雍仰面朝上,自认为是活明白了,就问:“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是在哭?”
  郗道茂微愣:“好像是的。”
  接下来便是令人窒息的质问:“我没给你饭吃吗?欺负你了吗?对你关心不够吗?你为什么要哭?”
  他的蛮横态度让郗道茂也火了:“除了你给我饭吃,剩下的两条你似乎都做得不够好哦。”
  “郗道茂。”他第一次直呼其名,“你我都是聪明人,你就直说吧,是不是因为你心里还有王献之?”
  本能告诉郗道茂这是一种侮辱!新婚丈夫怀疑她心里有别的男人,哪怕是她的前夫,都是一种侮辱!
  她冷冷地勾起嘴角:“那是,他值得我想的地方可太多了。比如他带给我的温馨和快乐,现在都变成了成百倍的痛苦。比如我的女儿还在他那里,我还要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酒精和泡澡足以让平时最精明的脑袋变成一团浆糊。张大雍根本没有尝试着理解郗道茂在说什么,对他而言,只要郗道茂承认,便是认了罪。
  他大声嚷嚷道:“我现在是你丈夫!你不能想除我以外的人!我要惩罚你!”
  郗道茂不怒反笑:“你打算怎么惩罚?”
  张大雍是彻头彻尾地行动派,他压在她身上,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罚你给我生个儿子。”
  郗道茂差不多要笑岔气:“瞧瞧你这点出息儿?”
  张大雍把面埋进她的肩窝,他不喜欢她身上的香粉味道,太让人沉迷,太诱惑,他的动作粗鲁,给她的痛苦要远远大于快乐。
  那时候,他们常常没有由来地争吵,这争吵往往以一场他酣畅淋漓,她欲拒还迎的羞羞事作为结尾。
  一段时间内,他们居然满足于这种甚至可以说有点畸形的关系,满足于这种全力释放双方阴暗面的灵肉碰撞,居然也一点点由□□而灵魂,彼此多了一点了解和体贴。
  张大雍是越发地不满妻子躺在他旁边还走神了,他拍拍她的肩膀:“你想什么呢?”
  郗道茂被他打断了遐想,不觉面红耳赤:“我想起了我们从前。”
  张大雍哦了一声:“我俩能有什么从前,都老夫老妻了。”
  张大雍在有些事情上,情商一向是低得怕人的。
  郗道茂转个身,用手指戳一戳他的脖子:“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大雍的脖子上还留着两排鲜明的牙印,就是衣领也遮挡不住,仅此一项就足以让他没脸出门了。
  张大雍抚摸妻子的脸,促狭地笑道:“难得有段时间可以在家陪你,怎么样,还没有喂饱你吗?都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幸得夫君我久经沙场,擅长降龙伏虎。”
  郗道茂脸羞得通红:“是是是,大鱼大肉虽好,可天天吃,怎么也得腻味了不是?”
  张大雍直接把人抱在怀里:“那夫君喂你些清新爽口的小菜可好?”
  张大雍和郗道茂过着腻歪而不失甜蜜的二人世界的同时,在吴宁县瑞山乡里,张继兴正攀着藤条,趁着夜色往悬崖上方爬去。
  他的旁边还有十几个身手矫健的禁军军士,和作为向导的山民。
  此山名为羊角山,山上盘踞这一伙山贼,是张继兴所在小队要清剿的首要目标。
  张继兴等人在吴宁县境内游山玩水了几日,并未引起什么怀疑。
  他大言不惭地自称为琅琊王靖之,当朝太傅王献之之犹子,并且仰仗《道心种魔大法》的特异之处,将王靖之的傲慢自大模仿了个十成十。
  他对琅琊王氏十分了解,因此衣食住行一应按照王家的做派来。
  马家家主已经邀请他赴过一次宴会,本是存了试探之意,奈何张继兴频繁出入王献之府中,又有润玉在,对琅琊王氏的家事可谓是如数家珍,轻而易举地便震慑住了马家主,临走前还即兴挥毫留了一份墨宝。
  经过几日的明查暗访,张继兴并未发觉东阳马氏和谯氏有什么联系。
  吴宁县是一处颇为闭塞之地,三国吴征服山越,始置吴宁县,县境内有近半的山地,盛产一种叫山民的特产。
  他们平时打猎或者在山间平地上垦荒,觉得日子活不下去了就改行当了山匪。仅有的商业活动不过是山民把山中的兽皮草药贩卖到乡镇,再由马家派人下去收购,基本上能做到在本地消化。
  但张继兴觉得这东阳马氏必然和谯氏有着更隐秘的联系,而且马家本身就很可疑!
  马家现任家主的祖父多少也曾为一郡之太守,二千石的高官,后人居然停止了在仕途上继续攀登,还从郡城迁回吴宁县,在此深耕,到底是何用意?
  反正张继兴是不信什么不慕荣利,耕读传家的鬼话。他看得明白,马家只怕已经将吴宁县的一大半转为私有了呢。
  父亲大人最提防的便是这种和土地人口结合得紧密的士族。而马家最大的疑点便是他们居然和山贼相安无事,按道理马家掌握了吴宁县大半的势力,应该与不稳定分子山贼水火不容才对。
  张继兴一路走来,已经见过太多士族土豪为了防范山贼,大建坞壁,蓄养私兵了,但东阳马氏居然没有这方面的迹象,事出反常必有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