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王氏登门

  这天上午,安定张氏的一位夫人过来拜访,论辈分是张大雍的嫂嫂,张大雍不在,郗道茂便把人引进了内堂。
  这位夫人娘家姓王,年纪在年近五十许,在建康的安定张氏族人中,能有如此高辈分的人不多。除了张达的老母亲以外,就以这位王夫人的辈分最高。
  郗道茂虽然是族长夫人、一门宗妇,但还是很客气地称了王夫人一声“嫂嫂”,拍手让侍女呈上茶水糕点来。
  王夫人也不端着,和她好好地交流了一番女子怀孕时的症状、感受和应对措施,让郗道茂受益匪浅。
  末了,王夫人还拿出一盒礼金,里面估摸着有二十来贯,乃是二十余枚银锭:“夫人怀孕,我本来应该送点补品来的,但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买什么,不如稳妥点好,于是就送了点钱过来,希望夫人不要笑话。”
  郗道茂立刻反应激烈地推拒起来:“嫂嫂你这是干什么?这可使不得!就是大雍在这儿,也要喊您一声嫂子的。咱们都是一家人,真的不用了!”
  王夫人劲儿大,郗道茂拗不过她,只好假意捂着肚子:“嫂嫂这样做,分明是没把我和大雍当作自家人。”王夫人见状,怕她动气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只好神色怏怏地收回了礼金。
  两人不一会儿就遗忘了关于礼金的不快,和和气气地聊起家常来。王夫人比张大雍大十岁,早在凉州时就嫁进了张氏,属于前凉成王张茂这一支,因此几乎算是看着张大雍长的的。
  她说了一些关于张大雍的趣事,把郗道茂逗的哈哈大笑。比如张大雍怕鸡鸭鹅这类带毛的禽类怕的要死,在路上看见必定脸色一白,或以袖遮面,快步疾行,或者干脆绕道而行。
  “哦,是吗?”郗道茂捂着嘴,强忍住笑意,“我看他鸡肉吃得挺香——哦,对的,他不许盆子里有鸡头、脖子,连鸡爪都不许端上桌。”
  王夫人也笑了:“但是他喜欢鹰隼这类猛禽,十来岁的时候,我丈夫送了一只猎隼给他,他可宝贝了。族里长辈问他为什么,他说鹰隼神骏,只有喜爱。族老们因此认为他不凡。”
  谈着谈着,就聊到了儿女事。王夫人痛心疾首地捶着大腿,道:“我命苦,丈夫去得早,辛辛苦苦地把我家阿稷拉扯大。他如今稍微有了点成就,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前两天他来信,说自己已经成了亲,我这个当娘的事先一点口风都不知道!没有高堂在上,我不晓得这个婚礼是怎么办的。而且啊,他还在信里把那女孩的情况说了,你知道是什么——”
  郗道茂把耳朵附过去,王夫人一字一句地道:“那女孩是个生母偷人生下的、冒领母家姓氏的父不详!”
  郗道茂是认识张大雍这个叫阿稷的侄子的,那时候他大概十六、七岁,是张大雍身后的小跟班。张大雍起兵后阿稷就在他帐下效力,如今已经是一郡太守。
  郗道茂觉得,哪怕是以安定张氏过去的门楣,娶一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女都有些过了,更何况是在瞒着老母亲的情况下,玩了一出先斩后奏,实在是过分!
  王夫人谈着谈着,就把话题引到了张继兴的身上:“弟妹啊,这眼瞅着兴哥儿再有个两年就要加冠了,也是时候寻上一门好亲啦。要我说,这结婚,结的是两姓之好,看的是门当户对!兴哥儿的亲娘虽然不在了,但是你对兴哥儿的好,我们都是晓得的,一定要给他把好关啊。”
  郗道茂心里不由得发苦,这后娘难做啊,不仅有孩子的亲大姨盯着,这族中的妯娌、做伯娘婶娘的也都盯着,生怕她没给张继兴找个好亲事。
  她只好推出张大雍来:“继兴的事,大雍自然有他的考量,我凡事都听大雍的。”但是说着说着,她心里就犯起嘀咕来,张大雍可是不止一次地要让继兴娶润玉,她岂能真听他的?
  正说着闲话,内堂外突然传来了张大雍爽朗的笑声:“呦,这么巧,嫂子也在啊?”他平时都是在官署用午餐的,今日却是中午就回来了。
  郗道茂连忙领着王夫人出去相见,双方见礼过后,便按照主客重新落座。
  郗道茂问:“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往常不都是在官署里用午膳的吗?”
  张大雍解释说:“今日官署里十分清闲,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务,所以我就偷个懒跑回来用午膳——你不会吩咐厨房只做了一个人的份量吧。”
  郗道茂拿袖子捂住嘴,笑道:“自然是不会的。”她转向王夫人,邀请道:“嫂嫂不如留下来与我们一起用餐吧。”
  王夫人自然是百般地推脱,说自己府上已经备好了午膳,就不愿留下再做打扰了。张大雍也不好强留,于是就趁着午膳之前的时间和她闲聊起来。
  王夫人便又讲了一遍阿稷那个不孝子。言下之意是,张大雍作为阿稷最亲近的叔父和事业上的领导,应当出来好好管教一二。
  不同于郗道茂的义愤填膺,张大雍颇不以为意。王夫人对张大雍说:“这眼瞅着继兴也大了,过两年也要议亲了,万万不可招惹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
  张大雍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这小子如今一门心思地扑在军队上。至于议亲的事,我跟他说得草都要竖起来了,他要肯听呢!我琢磨着,没有三五年,他怕是不肯成亲的——不过这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兴许他哪天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就忽然开窍了呢!”
  对于张稷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内幕,他不想管,也奉劝王夫人不要多管:“阿稷已经给我写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我只能说那个女子不简单,可能知道一些很有价值的情报——所以你们可以这么理解,阿稷在和她虚与委蛇。”
  王夫人听到他如此说,心态立刻不同了起来,从生气儿子的先斩后奏,转变为对儿子安危的担忧。在她的想象中,顾氏已经成了美女蛇一类的女密谍,阿稷和她同榻而眠,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张大雍不慌不忙地给他嫂子支招:“阿稷既然叫你去,你最好还是去。为了阿稷的安危,你最好表现得和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你要端着点,摆明了看不起她的出身,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王夫人问道:“要是我把她逼急了,她要害阿稷怎么办?”
  张大雍道:“所以啊,你要见好就收,千万不要做得太过火。”
  王夫人自以为得法,便没有多留,走之前把装着礼金的盒子强行塞到张大雍怀中。张大雍和她纠缠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奈地收下了礼金。
  张大雍和郗道茂吃饭的时候,突然开口道:“嫂子这么多年勤俭持家,把阿稷拉扯长大,能拿出二十来貫不容易。我看啊,咱还是找个由头,把人情加倍给她还回去吧。”
  张稷任太守不过才二年出头,开支又大,能补贴给老母亲的也不多。王氏能一下子拿出来二十貫已经相当可以了。郗道茂回想起王夫人穿得也是相对朴素,便点头道:“这样,正好阿稷成亲了,我们就借着这个名义,送给嫂子五匹丝绸,十匹绵,十匹绢,外加一百貫钱。布匹可以拿来给嫂子和新娘子做做衣裳,一百貫钱随小两口买点啥,你看可好?”
  这下轮到张大雍惊讶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稍微多一点地把人情还了,不是让你斗富的。”光是绢绵和礼金合在一处就有一百二十貫钱了,丝绸要看成色,但是估计总共加起来能有一百五十貫到一百八十貫之多。
  郗道茂搁下碗筷:“我这可不是斗富,我且问你,你除了阿稷,还有几个侄子?阿稷除了你,还有几个叔父?横竖不过是十几万钱的事儿。”
  张大雍好笑地看着她:“这还是我那个为了六十万钱吵得面红耳赤的娘子吗?十几万钱也不算事了吗?我们开那么大一个游园会,亦不过花了二十万钱而已。”
  郗道茂颇为自得地说:“我得先恭喜一下你,秋收已毕,你最后一共得了三千石米,折合六百万钱。”
  张大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那,你可曾把该补贴给那些老部曲的补贴给他们?”
  她眨眨眼睛:“给了,都给了,这三千石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张大雍搁下碗筷,激动地握住妻子的手,“想不到我家困窘了十来年之久,终于有了翻身的一天!”
  “别急,这还没完呢。”郗道茂翻了一个白眼,“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历年省吃俭用得来的二百万钱,被我拿去投资生意了吗?你猜猜挣了多少?”
  “五十万?一百万?”张大雍兴奋起来。谁不爱钱呢?困窘的日子是真不好过呀。张大雍这人出手又阔绰,给孩子压岁钱都是一万钱、两万钱的,因此常常捉襟见肘。他是太知道没钱的难处了!
  “不多,也就赚了一番!”郗道茂说,“所以你今年一年收入了一千万钱,真的是要好好恭喜你一下。而且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未尝不能多赚一些。”
  张大雍已经被这个数字冲昏了头脑,大叫道:“葳葳!你当真是我命中的福星!财神!我娶了你之后一切顺风顺水直到如今——”
  郗道茂连忙用食指点住他的唇:“什么顺风顺水?那几年还不够险?这一切都是我们夫妻二人携手打拼来的,谁也不多居功。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满,会折了福报的。”她其实还记得那个梦,因此有时会有些隐忧,就好像眼前的幸福真的是自己偷来的一样。
  他抓过她的手,亲了一口:“你说的对的,我现在别的不想要,只想要你给我平安生下孩子。”看着张大雍琥珀色的眼睛,她笑了一声,便把那个梦抛到了脑后——毕竟当下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