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童男童女

  秋雨潇潇中,阴阳观观主张恺之又踏进了建康城,依旧是一人一剑一道袍。
  阴阳观不在名山大川上,不在洞天福地里,常在荒野破庙中,常在路边屋檐下。总之张恺之站在哪里,阴阳观便立在何处。
  他进了城门也不犹豫,抬脚就往城东南的闻香阁而去。一般来讲,道士上秦楼楚馆,会被认为是来搞事的。
  果不其然,张恺之在闻香阁门口被保镖拦下:“站住,干什么的你!”
  张恺之平静地说:“我是一个道士。”说完就往里面走。
  “站住!”保镖伸出一只胳膊,“你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
  张恺之往里面瞟了一眼,莺莺燕燕的,于是开口道:“做皮肉生意的,但我是个道士,还请你让我进去。”
  “道士怎么了?道士就能白嫖了?”保镖把手一摊,“先给钱!”
  “你是编外的吧?我是你们闻老板的朋友。”张恺之道,“你进去跟她说一声就行了。”
  “这不废话,我又不卖!闻老板?那可就更贵了。”保镖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臭道士,我们老板不卖的,你给我趁早滚!”
  张恺之叹了一口气:“那我要怎么才能进去?”
  “给钱!”保镖打量了他一下,“进场费五——算了,收您一贯吧。”
  张恺之无奈地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财物,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百钱不到,他于是解下背上的剑,往保镖手里一扔:“这剑不止一贯,你先拿着。”
  他一甩道袍的下摆就往里进,保镖还想阻拦,却发现自己被一道看不起见的气墙隔在三尺之外,死活摸不到这位道爷的衣角。
  张恺之捡了一间雅座坐了,拒绝了姑娘们的服务。少顷,闻人言抱着剑笑吟吟地过来了,身后跟着那个垂头丧气的保镖,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还不快向张观主乞命!”闻人言训斥保镖道。保镖把一盘子金银往案子上一搁,垂头丧气地跪倒在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张观主饶命!”
  “罢了,他也是恪尽职守。”张恺之对闻人言道,“你把剑还我就行。”
  闻人言让保镖先下去,趁没人了,才咯咯地笑道:“说出去谁信啊,一生唯剑的张观主居然会把真传道的传承法剑抵给我们阴葵派。”
  张恺之的眉头浮现出愠色,但旋即消失不见,他闭上眼睛,单掌竖起:“我今日有辱于门派法剑,回头必然会在祖师面前请罪。”
  闻人言笑笑,替他把剑给重新背上:“好了好了,这只是个玩笑,你不用放在心上。”张恺之猛地睁开眼。
  火光电石间,张恺之和闻人言已经过了十几手。张恺之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道种子,第一个把只存在于理论中的“剑罡同流”真正修成的男人,一身功夫在圣门中只居于慕清流之下。
  若是他要拔剑,闻人言必然无幸,只可惜他永远不会冲她拔剑。他运剑罡于指上,将她的衣袖切地七零八落,她暗骂一声轻薄,一指点在了他的肋下。
  张恺之脸色一白,随后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闻人言扶住他的胳膊:“你这个死人,受伤了不知道要治?”
  张恺之被带到闻人言房中,被要求脱下道袍,从右肩到左腋下,缠了一条绷带,上面渗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闻人言一边骂,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伤口已经结了痂,黏在绷带上,揭下来时掀走了一大块新皮,下面已经化了脓。
  “你别骂了,我心里难受。”张恺之缓缓开口道。“心脏下三寸中了一剑,透体而出?”她尖叫了一声,“你怎么不死了算了,何人能把你伤成这样?”
  “是燕飞。”张恺之轻笑道,“我一生唯剑,而他号称剑仙,我和他怎么也要做过一场。”他的表情很迷醉,显然还在沉迷于对决的所悟:“我来,是想求个地方,消化一下所得。”
  “悟什么悟,人都差点死了。”闻人言拿出烈酒、小刀、金疮药粉和干净的白绸布,“那燕飞呢,他不可能毫发无损吧。”
  张恺之摇头:“我在龙门和他大战一场,他最后跌入黄河中,生死不知。”他的脸上浮现出惋惜之色。
  “你倒是和他惺惺相惜,为何他手下不见半分留情。”闻人言在他的后背上撒上烈酒,“乖,忍着点疼。”她将小刀浸在烈酒里,用火烤了一下,一寸一寸地开始割他身上的腐肉。
  “已经,够留情,的了。”张恺之咬牙切齿道,“再往上三寸,或者用真气爆一下,我就死了。”
  “忍着,忍着。”闻人言额头上直冒汗,把他的伤处挑开,放出脓水,翻开皮肉,隔着感染的腐肉,“剑是平刺不是竖刺,不然你真的没了。
  “但是,还是,我,赢了。”张恺之强调道。
  “接下来还要疼一下,你且趴好了。”她扶他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把金疮药洒在处理过的伤口上。
  “对不起,弄脏,你的床了。”张恺之抖得和个糠筛一样。闻人言给他把多余的药粉刮掉:“你先别说话,还有前面要处理呢。”
  自己上身赤裸,而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蹲在自己面前,是个男人心中都会异样的。闻人言仰起脸,张恺之看着她好看的鼻子,只觉得心头一阵——她洒上烈酒,挑开了伤口。
  “小言,我们认识多久了?”他额头直冒冷汗地问。“怎么也有二十来年了吧。”闻人言道,“怎么了?”
  “你就这么一直不嫁人吗?”
  “你是傻了吗?我们阴癸派除非练到天魔秘最后一层,否则是不能破身的。”闻人言漫不经心地说,“很遗憾,我天魔秘才到第十五层,我还想继续修炼下去,所以我矢志保持独身。”
  “我也是一样。”张恺之道,“我是个道士。”谁能想到,闻香阁老板,阴癸派掌教,居然还是个,嗯,母胎单身?
  “而且,我们是不能和心上人发生关系的。”她快刀斩乱麻地剔开他的伤口,剜掉腐肉,给他上药。
  “其实,也不是非要发生关系。”张恺之道,“我入道三十余年,同样保持童身,而我那些师兄弟则沉迷于采阴补阳之事,这兴许就是他们无法练成剑罡同流的原因。”
  “好了,完事了。”闻人言,把手上的家伙放到一边,拿起白绸布给他绕起来,“你养伤期间就住在这里,只是这两晚要委屈你坐着睡了,不能压到伤口。”
  “我能住在你房间?”“去死。”
  “小言,有个疑惑,深埋在我心中多年。”张恺之问道,“你究竟是复姓闻人,还是单姓一个闻?”
  “什么?闻人居然是个姓吗?”她吃惊地笑了一下,“我没有爹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跟我师父姓的。”
  “嗯。”他好像再也找不到话和她聊天了,“对了,我的道袍里有一封信。我在路过彭城的时候,见到了萧黯的一个手下,他冒死想传出一封信。我杀光人追兵,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我要替你交给张大雍吗?”
  “值得豁出一条命的,通常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