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何为真龙

  张大雍主导下的东晋政权,调兵遣将的效率很高。中书省、尚书省凑在一起开会,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计划由檀道济领一万北府兵和三千新军,合为一万三千人,增援淮河东线。
  张稷处已有一万五千名江北镇军,两军汇合后则有三万之众,可保前线无虞。至于行军打仗所需要的粮草器械,物资和兵员运输所需要的交通工具,自然是分别交由有司安排。
  留给张继兴他们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他回到军营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队正以上军官前来议事,把事情交代了下去。沈默、郑吉、黄龙等人听得张继兴给他们争取到了上前线的机会,一个个兴奋得嗷嗷直叫,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杀敌立功。
  张继兴却是非常冷静,要求手下人一定要保持克制。他说道:“你们不能在调令下来之前就告诉底下的军士们要上前线的消息,你们明白吗?但是你们可以适当地旁敲侧击,加大训练强度,好让底下的军士也有点心理准备。”
  众人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于是轰然应喏。张继兴交代完了事情,便单独点了沈默、郑吉的名,关照道:“我这两日回家一趟,取几样东西。你们给我看好军营,不要出什么乱子。”
  张继兴领了十一名亲兵,出了营门向南而走,却不是奔着北门的方向,而是朝润玉在玄武湖南面的庄园而去。到了庄园以后,张继兴私底下向她说明了来意。
  “润玉,我很快就要出征了。”他平静地说,“是去淮河前线,有檀大哥带着——我爹让我在出征前回家一趟。”
  “那我们一起回去。”润玉也不多言,当即吩咐车夫套好车,邀请张继兴同乘。佳人相邀,他既然是乐意的,把座下的马匹交给骑奴,和润玉一起坐上车。
  “好端端的怎么要出征?”润玉脸色苍白起来,“你从军尚不满一年,伯父怎么会同意你上前线?”
  张继兴一一解释道:“燕国的彭城、东海诸郡发生持续的饥荒,粮价飞涨,陆续有流民越过边境,在晋燕之间的瓯脱之地安置下来。燕国的徐州刺史慕容绍,是名将慕容恪之子,虽然未必有其父般神武,但也不是庸碌之人。我和父亲怀疑他在冬季入寇淮河东线——此战应为据守,你不必太过担心。”
  “可即使是据守,也是作战啊。”润玉咬着上战场的危险不松口,“战场上刀剑无眼,伯父就能这么放心你?”
  张继兴只好承认:“此次随军出征是我和父亲求来的。未来伐蜀之时,我希望至少能统领一旅,做一个先锋。要想达到这一目标,必须积累足够的军功才行。”
  “大业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她问得突兀,张继兴掀起车帘的一角,深深地嗅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才带着几分沉痛地说:“我是父亲的儿子,就必须做到这些。”
  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一个合格的君主,他不仅承担着一个家族的野望,还要保证张大雍所施行的、一系列有利于国计民生、志在收复失地的政策的延续性。可以说他们父子身负万民之望,亦不为过。
  张继兴的心里有点酸涩,他何尝不知道润玉想要一段纯粹的感情,要年轻的她能做到茂姨等待父亲那样实在太难——他今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都不得不去做这些让她担心受怕的事。
  突然,润玉从背后环抱住了他的腰腹,把脸贴在他后背上:“那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管你去到多远,我都会等你。我会努力学习,和我娘一样,做一个好妻子。”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是细若蚊吟,害羞地抬不起头来。张继兴抚摸着她的手,安慰地轻拍两下:“我的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身边还有五百名忠勇的弟兄、暗处还有忠心耿耿的暗卫,必然是不会出事的。”
  与此同时,在建康城北的一处宫观内,张恺之正和陆敬修品茗。建康城北多道教宫观,就是新兴的胡教寺庙亦有不少。张恺之在闻香阁养伤十数日,自然已经大好,便找了个机会摸出来访友。
  陆敬修出身吴姓顾陆朱张之一的吴郡陆氏,是东吴丞相陆凯之后。
  他虽出身士族,少习儒术,却有向道之心,后破家入山修道。在江州庐山金鸡峰下筑简寂观,人称简寂先生。
  他有感于天下动荡,孙恩、卢偱等人以邪道伪法聚敛信徒,危害一方,于是便下山入世,在建康城北郊的天印山开馆收徒,宣扬天师正道。
  能跟张恺之谈到一起的,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两人切磋了一番对道经的认识,话题便开始向天下大势,以及如何改造道教以适应局势方面转移。
  陆敬修自然也是修炼到了能以望气术观人气运这一步,于是便和张恺之讨论起了先天命格高低和最终能否成事之间的关系。
  传说真龙天子者有天子气,望气有术者能见之。所谓“天子气”,《史记项羽本纪》记载,亚父范增曾使人望刘邦的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
  只听得陆敬修开口道:“天子气,不过是身怀龙气者成为天子之后的最终变化。龙气者,地气也。山川形胜皆有龙气,这普天之下龙气分了十多处、乃至二十多处,为一地龙气所钟者,为某地之潜龙,彼此之间厮杀不休,直到决出最后真龙——比如当年的荆湘龙气先为王敦所得,而后又钟情桓温,桓温死后,其子桓玄承其父余荫,引得龙气爆发,篡位登基,过了一把皇帝瘾。楚地龙气经过此次爆发,恐怕起码要沉寂上百年之久。”
  “楚地龙气一贯如此,祖先筚路蓝缕,才能有些许基业,后代骄奢短视,志大才疏,鲜有克终者,楚怀王、项王者皆如此也。”张恺之道,“南方主要还是蜀、楚、吴三大龙气,蜀龙自古出不了川——汉高祖当初先下秦地,又封王汉中,是秦地龙气而非是蜀龙——昭烈帝和诸葛武侯俱是不世出人杰,一入蜀地就好似进了囚笼,不下荆州或北进关中,便只能困守愁城。至于吴地龙气,阖闾、夫差、勾践、吴大帝孙权都是例子,或可谓一时之霸,终不可占尽天下。古往今来成真龙最多的,还是关中和河洛两地的龙气。”
  “哦?”陆敬修微微一笑,“此世吴地龙气所钟者,便是刘裕呗。此人一介流氓出身,但是气运极佳,曾有过十几人追杀几千人的壮举。在和张大雍最后一战之前,未尝一败。而且作为寒门出身,官位上升速度之快,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张大雍和桓玄官升得也很快,但是两人本身身上就承袭了第一品的郡公爵位,一出仕就能做到两千石的高官。而刘裕从一个小小的参军做到两千石的高官只花了三四年,第五年就使持节、都督八州诸军事、镇军将军、徐州刺史,这速度令张大雍望尘莫及。
  张恺之点头称是道:“确实如此,我观过刘裕顶上的云气,已经结成了五色华盖,呈伞幢状,护住了一根紫色的本命气,端得是贵不可言。”
  这可是极少见的,陆敬修不免惊讶,更加好奇击败这种气运之子的张大雍又是何等气象:“那张大雍当时是何种的气呢?居然能胜过此等人物。”
  张恺之摇摇头:“本命气金黄,为正常的五品官之相,甚至都不是自身爵位对应的紫气,不过这也正常,安定张氏已经得过凉州龙气,失国之后所封的爵位,不过是安乐公、违命侯一类,当然不能与一品同日而语。但是那金黄的本命气周围是白压压的云气相互,不断滋补着本命气,使得色泽向更高一等的青色转化,正对应了潜龙的一个变字!”
  “白压压的云气?是极是极!当时张大雍治理临淮、广陵,政绩颇佳。他编练的江北镇军为天下罕见精锐,多次力挫燕国入侵,又招纳流民,分给田地,劝人农桑,结好乡贤,打击土豪劣绅,可以说使得二十多万军民归心!有此气象,不足为奇!”陆敬修道,“大善!”
  “不仅如此,从那时候起,他的身边就不乏人才相助,你看陶弘毅、檀道济,哪个不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初时不过小吏,得张大雍之重用方才显露头角。就连本家的张达、张稷,都是成稳有才德的人。何宽、士校等人,得到起用前都是些寂寂无名之人,便是王镇恶这个王猛之孙,当时亦是无人能识。”张恺之语重心长地说,“这和刘邦为泗水亭长时就有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人相伴,何其相似也!”
  “龙气者,人道总纲也!观其行事,都是固本培元之举。反观刘裕,虽然命格不凡,但是把□□运用在战场厮杀升官上。就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只有消耗,得不到补充。就是本命气再贵重,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天!”陆敬修赞叹完之后,又问:“敢问张丞相如今是何等气象,气运可曾化成龙形?不得龙形,就是蛟、蟒、蛇、鲤之类能化龙的也好。”
  张恺之叹道:“说来也怪,张丞相如今是一根深紫的本命气高高在上,周围云气已经染得深红,乃是火德凝聚之相,比从前的白云更高了一层,但始终不得龙形。”
  陆敬修瞪大眼睛:“如此,便是英主无疑,未成龙形,可是没有登基,仍为晋室臣子,名不正言不顺之故?”
  “也不像,桓玄未篡位之时,气运已成一条巨蟒之状。”
  “莫非张丞相还不是真龙天子?真龙天子难道另有其人?”
  两人正揣度商议着各种可能性,陆敬修无意间往外头瞥了一眼,忽然大叫道:“天子龙气!真龙之气!”
  只见远处上方的一朵成五彩之色,一条玄黄色的龙在里面翻腾,定睛看去,龙的身边还有一只凤凰与之嬉戏。
  “真龙天子!不仅如此,只怕未来的皇后也在此!”张恺之反应过来,大叫道,“快和我去前面看看,哪个是未来之帝后!”
  两人几个飞掠到了宫观最前排的双阙上,张恺之定睛一看,待到看清车厢上的标记之后,突然大笑起来。
  “恺之兄何乐之有?可是与身怀龙气者认识?”陆敬修着急问道。
  “哈哈,我还道是谁,身怀真龙之气者,乃是张大雍独子张继兴!那只小凤凰便是郗夫人之女——甚是奇妙!甚是奇妙!这幼凤本有夭折之相,但如今有龙气护持,阴阳相协,居然有福寿连绵,多子多孙之相。”
  张恺之口中楠楠念叨着,随后和陆敬修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如此天下可定矣!”玄黄本是战龙,乃是王者征战四方扫荡诸邪的象征,如今时值乱世,能出这种龙相自然是再契合不过。唯一可虑的是张大雍到张继兴一脉单传,子嗣不丰,如今有幼凤在,便无此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