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 琵琶夜雨

  长期追随张大雍的人,都知道他在渡江前后性情变化很大,几乎是判若两人。
  书房里,张大雍闷着头,怀里斜抱着一只琵琶,手指在弦上拨弄,作窃窃私语状,伴随着窗外的雨声,越来越急。
  随着邦的一声,琵琶声猛然收束,而窗外的雨居然也随着悬停了一瞬。
  “唉——”张大雍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头,眼中的精芒更盛了三分。他苦修《入道篇》三十余年,除了不断打熬功力外,便再未能有所突破。
  这几年苦心收集《天魔策》残卷,以自身武学为根基,博采众长,同时随着他对政权控制的加强,他久未突破的境界终于有了松动。
  根据他和向雨田、张恺之、陆敬修等人的交流来看,这种情况隐隐涉及到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龙气。
  郗道茂端着托盘,把两碗牛乳放到案几上。自从她怀孕以来,张大雍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便让人弄来奶牛。苻宝当年怀孕时,便常常饮用牛乳。
  初时郗道茂受不了它的腥味,但是张大雍信誓旦旦地表示这个对孕妇好,她便勉为其难地喝了几碗。孕吐期一结束,她便爱上牛乳的味道。
  不仅如此,她还声称此物可以改善睡眠,禁止张大雍在晚上喝浓茶熬夜,拉着他一起喝牛乳。在夫妻俩身体力行的倡导下,建康城的上层中已经刮起了饮用牛乳的时尚之风。
  “外面下着雨,你怎么走过来了?”张大雍把琵琶拿锦袋套了,放回藤箱里,“我都已经打算回房去了。”
  郗道茂坐下来,护着肚子,笑吟吟地说:“若是我不来,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夫君居然弹得一手好琵琶呢?”
  她的眼神热切得张大雍都不敢直视——她已经嫁给眼前的男人好几年了,但他时不时地会给她意外的发现。先是书艺,现在是琵琶,还有他对于的热爱——她总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他,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却没想到丈夫的秘密好像矿山,一时半会儿显然是挖不完了。
  张大雍带着一种玩味的表情抚弄着自己的下巴,对她解释道:“西域之民能歌善舞,凉州本来就盛行舞乐——我的母亲就出身于这样的部落,墨师也擅长音律,我因此能弹一两手琵琶。”
  郗道茂端起牛乳喝了一口,然后舔了舔唇上的奶渍,气定神闲地道:“琵琶的上端磨得发光,但是我刚刚听了一阵,有两根弦似乎是松了?那便是从前经常拿出来弹,后来不了呗。”
  张大雍淡淡地说:“如今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唯有挑这样下着雨、能洗刷掉偷闲的负罪感的夜晚,才能拿出琵琶奏上一曲。”
  郗道茂嗯了一声,话锋突然一转:“你以前和苻宝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弹琵琶吧。”她真的好贪心,不光要霸占他的现在,连他的过去都想探究一二。
  张大雍翻了翻白眼:“我那时候,还是一个快乐的王子,你晓得的,我对前凉并无十分深厚的感情,若是能做驸马,荣华富贵一生,也是不错的——奈何命运作弄,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
  其实郗道茂一直觉得丈夫的权欲并不是很重,最直观的感受,是他篡权夺位的节奏实在拖沓。在被封为国公、加了九锡之后,都已经快要有一年时间了,却迟迟没有裂土分茅的动作。
  郗道茂认识到一点,那就是张大雍实在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便是天子连夜禅位给他,他也不会激动,要他以权臣的名义长期保持对朝政的绝对掌控,他也能接受。但他不得不遵守着游戏规则,按照礼制来做一些计划安排,对此,他是有些厌烦的。
  “挺好的。”郗道茂突然酸了起来,“独处时能有个发泄情绪的爱好,挺好的。”
  张大雍难得敏锐地察觉到妻子话里话外的醋意,不免哑然失笑:“这纯粹是我的个人爱好,不与某些人某些事挂钩,当然,你要是想听——”
  郗道茂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你以后只能弹给我听。”
  张大雍继续说:“——只不过琵琶声太肃杀,对孕妇不好,等你生下孩子之后,我天天弹给你听。”
  “孩子,你就知道孩子。”她小声埋怨了一句。两人喝完了牛乳,看着对方嘴唇上的白印,呵呵地笑了起来。
  郗道茂掏出一块巾帕想要擦嘴,张大雍却低下头舔吻起她的嘴唇。郗道茂得到爱抚,舒服得和一只小猫一样,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伸出舌尖,同样去舔吻丈夫嘴唇上的奶渍。他们很快口舌交缠,缠绵到了榻上。张大雍把舌头侵入她的口腔内,好生侵占掠夺了一回——
  张大雍把脸埋在她的脖颈间,急促地喘着粗气,郗道茂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仰面朝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张大雍嘴里骂着脏话:“你可真是把我给憋惨了!”
  郗道茂感受着抵着她身子的某处烫硬,脸色爆红,同样骂道:“憋不住,憋不住有种去纳妾啊!”
  “你真当我不敢?”
  “有种就去!”
  “好吧,我没种!”张大雍大声宣布道,随后无耻地辩解道,“我的种都种在你肚子里了。”
  郗道茂被他的荤段子搞得臊热无比,只能指望外头的含义能让二人清醒一点,于是央求道:“时候不早了,大雍,我们回房去睡吧。”
  张大雍给她套上一件厚实的袄子,把人护在怀里,走回来卧房。
  如今的凉公府,主要的建筑间都有连廊连结。冬日里,连廊两侧还挂上了草帘挡风,郗道茂一路走回卧房,也没有感觉到寒意。
  打开卧房的门,里面的温度已经被上好的银骨炭加热得很高。郗道茂收拾了一会儿,便觉得闷热,让张大雍帮她把厚实的衣物给除了下来。
  她怀孕已快有两个月出头了,肚子还没有显怀。张大雍撩起她的衣角,不断地亲吻她的肚皮,自从她怀孕以来,张大雍便时常这么做。
  他十分珍视这个孩子,连带着郗道茂都有些吃醋起来,她的肚子里,不会真的怀着他的“上辈子的小情人”吧。
  他今晚的动作有些粗鲁,郗道茂也能理解,他大概是真的憋得狠了。作为一个精神压力很大的政客、多年来练功不辍的习武者,他在那方面有这旺盛的欲望,一度让她非常吃不消!
  “大雍,那个——”她挣扎犹豫了好久,觉得实在无法允许他去找别的女人,“或许我可以让你舒服,以别的法子——”
  她的话说到后面,声音越说越小,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张大雍意外之余有些尴尬,连忙站起身:“这不好吧,我去洗个冷水澡得了!”
  “寒冬腊月的,你洗什么冷水澡?”郗道茂急了,“可别冻坏了身子!”
  张大雍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告诉她,洗冷水澡是不是一种委婉的曲笔。
  夫妻俩折腾到很晚,才勉强让对方的欲望得以疏解。张大雍不得不起身去洗了把脸,郗道茂则用被子捂着脸,羞恼得不肯见人——她今晚实在是大开眼界。
  她像个木偶一样任张大雍侍弄,张大雍心怀愧疚,动作也十分温柔,都没有让她起身,端着个盆,给她清理好了。
  完事之后,张大雍躺在她的身边,常常地打了一个哈欠:“挺累的。”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白天嗜睡,晚上倒是很有精神。
  张大雍尽力把刚刚的一些画面驱逐出自己的脑海,努力回忆道:“没啥,继兴应该已经到了淮河前线了,目前看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他有很大可能不回来过年了。”
  郗道茂着急起来:“那怎么办,那我赶几件衣服给他寄过去吧!”
  张大雍连忙劝她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你还怀着孩子呢!”但他随即就觉得这样有点太忽视儿子了,于是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意见:“润玉不是知道继兴的尺码吗?这事交给她来忙活吧。”
  这事算是定了下来,张大雍有想了想,多提了一句:“对了,陶侃的曾孙陶潜,过来出仕我了。”
  “什么?陶潜陶渊明?著名的隐逸人士?”郗道茂顿时兴奋了起来。
  陶渊明当时已经颇为有名了,名将陶侃之后,家贫而守节,诗文俱是绝佳,而有古高士之风,先后为桓玄、刘裕参军,知世事污浊而不愿与之同流,被誉为有许由之遗风。
  要知道,陶潜自从辞去彭泽县令一职后,便归家务农,世人皆以为其不会再出仕了。如今他三度出山,出仕张大雍,其中的政治意义非同小可。
  先仕桓玄,再仕刘裕,不管这位陶先生是不是船上的耗子,知道船什么时候沉,都足以说明他的眼光或者说运气。而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吸引大贤来投啊。
  “其实这里头还有个小插曲。”张大雍和妻子解释道,“陶潜与檀道济相善,道济临走前把陶潜引荐给我。我见到他之后,说了一句,‘我掐指一算,先生也该来了’。”
  郗道茂气得打了他一下:“亏得你说得出来这种话。”
  陶潜当然很尴尬,他先后投效桓玄刘裕,二者皆为张大雍所灭,但他每次都在张大雍动手之前离开,所以计较起来,张大雍吸纳过桓玄刘裕麾下的士人,但两次都让他给跑了。
  张大雍嘿嘿地笑了起来:“其实还行,我一直很敬佩陶侃将军,而且我和陶潜交谈了一会儿,他很对我脾气。我本来想依旧任他为参军,当成清贵之士来养,他却想在尚书省行走,观摩诸部。”
  郗道茂沉吟了一会儿,高兴地给丈夫分析道:“想必陶先生一开始也有经世济民的志向,只是当时世道污浊,先生仅能以身免,如今你上台之后励精图治,陶先生有动了心思呗!”
  “若是如此,便是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