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六十九章 战后清算

  平缓的坡地上支起了帐篷,张继兴抱着刀和衣而眠。润玉给他的信物,他已经拆开来看过,里面是给他求的一道保佑平安的黄纸符,他决定以后贴身收藏。
  约莫着寅时时分,沈默过来叫醒他。天色依然昏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在丛丛篝火的照明下,依稀可以看见军士们三三两两地依靠在一起,枕戈待旦。
  “敌我伤亡的情况已经出来了。”沈默的声音带着几分沉痛,“我们的情况还好,那个营的情况就不是很乐观了。”
  张继兴率领的营,虽然是初战,但平时训练得很好,平常练习的战阵配合之法今夜也用上了,很大程度上减少了伤亡。
  全营五百余人,只有三人不幸阵亡,另有七人重伤,负轻伤者约有三十余人。而从徐县调过来归他临时指挥的那一营,原先属于檀道济手下的北府兵,士卒虽然悍勇,但彼此之间并无什么配合,伤亡了五六十余人。
  “受伤的兄弟都安全送到徐县去了?”张继兴沉痛地问道。这些人和他朝夕相处,我自然是希望一个人都不用死,但是战场上短兵相接,又怎么可能无伤?
  “已经送过去了。”沈默点头,“经过救治,很多兄弟能保下一条命来,至于有些人还能不能归队,就——”
  “一日为袍泽,终身为兄弟。”张继兴道,“受伤退伍的兄弟,父亲大人是不会亏待他们和家人的。”
  张大雍重情重义,可是出了名的,那些追随他的凉州老部曲,老了的残了的,都被安排在各处庄园里安享晚年。
  现在针对阵亡伤残军士的抚恤,已经有了成熟的制度,包括赐下永业田、给予抚恤金、帮扶助养孤儿以及日后的教育。
  而这一切能实施的基础,都离不开轰轰烈烈的土断清籍、商业振兴和税制改革带来的土地和金钱。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不修内政而穷兵黩武者,其国必亡。
  张继兴已经很直观地感受到,燕国已经打不过他们了。不光是打仗打不过,更是背后的那一套军事体系比不过。更别说,燕国发生了饥荒连民众都管不了了。
  在这个时候,又有哪个政权能和父亲大人掌控下的晋国比呢?
  “今夜,我们一共斩首一千五百余级。”沈默继续汇报道,“还有二百多骑四散而逃。另外,除了被骑着逃跑的、脱了缰绳冲出去的、被杀伤的马匹之外,我们一共俘虏了九百多匹马!其中还有未阉割的公马和母马!”
  “好!好!好!”张继兴激动得连说三个好字。南国缺马,君不见,他张继兴为了凑齐五十人的马队,前前后后求了陶弘毅、张稷等人,如今可算是能挺直腰杆了,“这九百匹马都是我们的!天王老子都抢不走!”
  他豪气干云地宣告,但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我老子要,还是可以分润一些给他的。”
  这些是他辛苦打出来的战利品,谁也抢不走,唯有一起作战的那个营可以分润些。“我看那个营战斗力也还行,今晚并肩作战,也可以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张继兴可没有让肥水流入外人田的道理,“之后我升官扩编,就把他们一起拉过来吧,沈默,你和孙司马谈谈。”
  沈默去了不多久,营司马孟孙昶就跟着一起回来了,他单膝下跪向张继兴表达了效忠:“臣愿为主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张继兴赶忙扶起了他。
  孟孙昶也不是傻子,北府兵内部也不安定,今天两营守城,就他被派出来,便知道自己是被排挤的对象。好在麾下兄弟们拼死作战,得了世子青眼,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这下孟孙昶也不肯再回徐县了,领着兄弟们一起跟在张继兴后头了。
  他们打扫好战场,领着九百多匹一起回了高平城。张继兴向四面放出慕容恪跑了的消息,同时派出骑兵去搜捕剩余二百余名漏网之鱼。得到消息的各处驻军,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狼一样,出动兵力四处搜捕敌酋和零星燕贼。
  两天以后,张继兴得到消息,一千余燕人骑兵攻打泗阳,已经被檀道济率军所击败,斩首六百余级。因为不是像张继兴这样包饺子式的伏击,大多数人向北逃回彭城,少部分人四处流窜。于是淮河下游以北各处都开始搜寻清剿这些燕贼。
  这两天之内,徐县、高平等洪泽湖以北一带一共搜捕出一百八十名左右的燕贼,尚有慕容绍和二十余骑不知去向,张继兴觉得他们大概率是逃回去了,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但是实际上,慕容绍和手下二十骑并没有逃回北方,而是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越过了徐县和高平,出现在了洪泽湖边上的芦苇荡里。
  那日,慕容绍眼见苦心谋划的奇计就要成功了,却被人在家门口堵截,郁闷的几乎要吐血。山上的伏兵一冲下来,慕容绍就知道他压不住早已满腹怨气的士兵了,只得在二十多名精锐死忠的保护,杀出一条血路,方得以逃出生天。
  他们连续跑了两天,又累又饿,却越跑,面前的河流水体越多,终于,他们面对着洪泽湖茫茫的水面,才发觉自己跑错了方向!他们应该往北边跑的,结果跑向了南边,也亏得如此,没有被晋军发现。
  不过他们的好运就此终结了。就在慕容绍等人指天骂娘之时,从两旁的芦苇荡里伸出来许多套杆钩索,有人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拖倒在地。“大王快走!”(慕容绍爵封陈留王)
  慕容绍策马就欲狂奔,但刚跑了几步,就从芦苇荡里杀出来一员战将来。他只穿着半身皮甲,也没有戴铁兜,手里拿着斩马剑。大鼻子,小眼睛,络腮胡,看着活像西域的狮子。
  慕容绍把心一横,抽出剑就想将这员战将斩于马下。奈何湖边的土地颇为泥泞,马速不快,这员晋将往边上灵巧地一闪,大声一喊,手中的斩马剑一划拉。
  慕容绍连人带马倒在地上,马儿更惨,直接被开肠破肚,把慕容绍的大腿压在身下,这下他想跑也跑不了了。
  “你这后燕陈留王也未免太水了点,妄称大将。”李刻璜拍拍自己有些酸涩的手臂道,“想我老李习武不过数月,也能将你斩于马下,你们后燕焉能不亡?”
  那边李刻璜的手下人已经打扫好了战场,捆绑好了俘虏,走过来把慕容绍从马身下搬弄出来。他们笑着打趣道:“李都尉,您这下手也太狠了吧,这马一看就是能值百万钱的好马,就这么给您轻飘飘地斩了?”
  “斩了都斩了,还废什么话?”李刻璜自己也心疼得紧,这枣红色的马儿神骏,便是他目前的马术还不足以驾驭,但拿出去装一笔还是可以的。也怪他战斗经验不足,没能做出更冷静的应对罢了。
  慕容绍还在骂着,骂李刻璜等人是水匪等等。李刻璜笑眯眯地把斩马剑刺进他脸旁三寸的泥土里,嘴上毫不留情地骂道:“玛德,太原王慕容恪多么英武的人儿,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脓包儿子?我要是你,打了败仗,就乖乖不说话!本来你犯到我手上你必死的,但这次的仗是世子爷打的,我也就不抢你这个人头了。”
  慕容绍被骇住了,不敢再言语。被人从马匹身下拖出来的时候,腿已经折了。李刻璜让人把他捆得和猪猡一样,晾在马背上向张继兴献俘去了。
  他先去了高平,被告知张继兴和檀道济等人在徐县议事,便调转马头去了徐县,只是可怜了慕容绍,被人像个货物一样搬来运去。
  徐县里,檀道济和张继兴争执了起来。檀道济是真的怕了这个小兄弟了,从军以来一直在冒险,以小博大。之前平定山越,檀道济在半道听说,张继兴带五十人在那搞风搞雨,就已经吓得他日夜兼程地赶过去救场。
  这次更狠,直接带着五百人(檀道济下意识地忽视了孟孙昶的那五百人),去伏击三倍于自己的敌军,还是战斗力和土匪暴民不可同日而语的燕贼骑兵。
  檀道济收到消息时,泗阳方向的一千余燕骑已经杀过来了,他一边吓得半死,祈祷着兴哥儿可千万不能有事,一边猛攻燕人,然后去救援张继兴。
  此番虽然无事,但是檀道济无论如何不敢让他在前线上待了。兵出险招固然能以少胜多,但哪儿次次好运呢?于是就打算借着进京汇报献俘的机会,把张继兴打发回建康过年。张继兴自然是不肯的。
  这时候外面通报,李都尉俘虏了敌将陈留王送过来。张继兴眼前一亮,对檀道济道:“李都尉生俘大将,居功至伟,我不好意思居于人先,而且李都尉手上有船,顺利的话几天就能到建康,不如就让李都尉回去献俘吧。”
  李刻璜押着慕容绍进来,张继兴看了一眼,便对李刻璜道:“慕容绍身份不低,肯定掌握着重要情报,不如麻烦李都尉把人送去建康吧。”
  李刻璜不明所以,但是见张继兴有求于自己,便忽视了檀道济带刀子的眼神,一口应承下来:“不幸苦,不辛苦,这几日东北风旺,不消三天就能到建康了。”
  可怜慕容绍这个败军之将,都没有机会表现他的不屈气节,就被这几员晋将像货物一样搬运来去,感到深深的屈辱,因此一言不发。
  檀道济长叹道:“罢了,我也不劝你了。我可算是看准了,我就是跟在你后头的劳碌命!”
  张继兴不好意思道:“又让檀大哥担心了,小弟实在过意不去。可这不是小弟手下人员不足,才不得已次次兵行险招吗?以后就会好了!”
  李刻璜也安慰檀道济道:“能跟在世子后面劳碌,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呢,檀将军你可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