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七十一章 乾纲独断
过年休息七日，前二后五，正月初六正是衙署开门，百官上朝的大日子。
小天子孤零零地坐在上首，张大雍位居右手第一位，被赐下了座位，王献之居左手第一位，同样被赐下了座位。
向雨田正出列，念着一篇骈四俪六的贺文。光禄勋何宽忽然上殿来报：“启禀丞相，淮河大捷！营司马张继兴设伏大破燕贼一千七百骑，檀将军击溃燕贼千骑，李都尉生擒敌将伪陈留王慕容绍，现已押送进京，正在南门外等候！”
公卿百官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等眼中只有丞相而无陛下之事，只有王献之狠狠地拧紧了眉头，暗忖这何宽到底是小族出身，终登不得大雅之堂。
张大雍一抱拳，祝贺小天子道：“此次大捷，还要托陛下鸿福。”
小天子已经学会了怎样答话：“朕居于深宫，何功之有？还是仰赖丞相运筹帷幄之功啊！”
张大雍作揖道：“臣还请陛下宣功臣上殿献俘！”
张大雍面子功夫做得漂亮，就连王献之都不免点头。这世上很多事是形式大于内容的，张大雍能给司马氏留一些体面，便不会有人跳出来找不痛快。
李刻璜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他一路风尘仆仆，未来得及更衣，就被何宽当作新年的第一件大喜事给拉了过来。他还套着半身皮甲，押着慕容绍进殿。
按照正常的剧本，慕容绍应该亢奋地骂个不停，大声控诉他们使诈、胜之不武。随后应该由文官跳出来大声呵斥，强调自己政权的合法性，对方的残暴统治让上天都看不下去，此乃天意，更兼有自家谋士如云，武将如雨云云，好将慕容绍驳得哑口无言，磕头求死。
但可怜慕容绍作为一个不通水性北方人，被关在狭小的船舱里整整三天，早就吐得蔫头耷脑了。上了殿之后，他往地上一跪，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李刻璜正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他也不懂，打算磕头就完事了），小天子突然开口道：“李都尉一路车船劳顿，又有胄甲在身，不如就行个半礼吧！”
李刻璜心中暗喜，但面上丝毫不露，他单膝下跪，抱拳道：“末将多谢陛下恩典！”他站起来，指着慕容绍道：“此乃伪燕陈留王慕容绍。”
小天子转头看向张大雍，张大雍对慕容绍道：“你且抬头。”
慕容绍抬起头，张大雍看了一眼他的脸：“容貌效似其父慕容恪，当是慕容绍无疑！”
慕容绍苦笑：“此番本王算是栽了，要杀要剐你们随便吧。”
“慕容垂与慕容恪关系亲密，想来也不会坐视慕容恪的幼子人头落地的。”张大雍直接下令道，“押去天牢，等慕容垂派人来赎！”
两个力士上殿把慕容绍拖了下去。张大雍撇开天子直接下令，众人皆习以为常，场面一瞬间冷了下来。
李刻璜犹豫了片刻，抱拳道：“末将刚刚忘了，应该向陛下恭贺一声新年好，嗯，丞相和诸位大人也是。”
百官一阵哄笑，天子顾不得仪态，也乐了，张大雍咳嗽了两声，为的是掩饰咧开的嘴角。王献之心道，张大雍手下这波人，一个比一个会玩尬的。
天子向张大雍征求意见：“丞相，朕想赏赐李都尉。”
张大雍提醒道：“若是官职晋封之事，兵部铨选司会进行的，陛下可以赏点别的。”
天子想了一会儿，觉得要是赏赐金钱、田宅，不免还要借助丞相之手，便道：“朕便为李都尉改个名吧。《汉书舆服志》记载，乃为大佩，冲牙双瑀璜，皆以白玉。朕就给李都尉赐个单名叫瑀吧，再赏白璧一对！”
帝王赐名可是大荣耀，李刻璜当即磕头谢恩：“多谢陛下赐名！末将以后便叫李瑀好了！”
张大雍也称赞道：“陛下读书大有长进，真是可喜可贺——我看今日朝会不如就到这里，臣还要下去安排淮河前线的调度，失陪了陛下！”
张大雍告罪一声，天子允了，向雨田便宣布退朝。
早朝过去后，张大雍一系的文武官员齐聚官署议事，张大雍邀请李瑀同车。
“我还得先恭喜李先生得到陛下的赐名啊！”张大雍轻松地说。
李刻璜心头一凛：“若是丞相觉得陛下是在示好臣，臣可以推——”
“不必！”张大雍抬手打断他，“李瑀可比李刻璜这个怪名字顺耳许多，你的旧名，若是父母所取，就拿去当字吧！”
李瑀倒是笑了，李刻璜乃是并非是他的真名，甚至连李姓也是假的，当年他的户籍，还是苻绣帮忙做的手脚。
“听闻你加入了圣门魔相宗？”张大雍问询道，“你要是觉得加入圣门能更亲近于我，那大可不必，我这人唯才是举，你确实是有才之士——而且我不欲圣门做大，你可知道？”
为人主者，最忌讳结党。
“我加入圣门还是想学一门功夫，好多些自保的本事。”李瑀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退出吧。”
“不用。”张大雍摇头，“圣门在渗透我，我也未尝不在渗透圣门。我知道你是忠诚于我，忠诚于大业的。我要你在魔相宗中尽可能爬到高位，我才能更方便地掌控圣门，你可明白？”
“末将谨遵号令！”
“你生擒慕容绍，这是大功，我欲晋你为五品凌江将军。”张大雍道，“当然，监江淮运河事依旧！你在广陵沿江一带自寻一处作为驻地。按律我该拨给你不少于四千五百人，但我对水师不大了解，这样，我先给你三千人的编制。至于船只的数量规模，我可以提前告诉你，这一时期的水师，主要还是辅助朝廷对淮河一带用兵，兼有守护建康之责，你看着安排。”
李瑀对他的提点当真是感激不尽了：“在下能得丞相大人如此赏识，安能不效死耶？”
到了官署以后，张大雍先是宣布了对李瑀的晋封，然后便开始讨论淮河一带的形势。
王靳认为此时应当乘胜追击，既然已经证明燕国徐州守军无力，已经趁势北伐，至少收服整个徐州。
庾载则认为，徐州一带饥荒眼中，拿下此处之后，还得调拨大量的粮草北上救济，三年内未必能恢复元气，可谓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向雨田坐在张大雍右手侧，沉声道：“依照目前的形势，淮河北岸的情况已经是稳住了，我们可以适当贪一点，往北再扩展一些。”
他指着與图道：“东海郡以南，彭城郡以西的土地，我们都可以吃下来，尤其是重镇下邳，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手中。”
张大雍同意了此种方案：“如此，便令张稷、檀道济拔师北上，攻略上述地区！”书记官记下了这一条。
“下面，就要议战后移镇之事。”张大雍道，“如诸君之所见，今后北边和燕国就不再以淮河为界了，防线要相应地北移。我欲以张稷持节下邳，增兵至四五万人，继续经营，诸君以为如何？”
张稷是张大雍侄子，大伙儿不好明着表示反对。
庾载出言道：“臣以为不可，张稷年岁尚轻，以二十五岁之龄，持节一方，恐怕难以服众，我请以张达将军镇守下邳！”他倒是圆滑，觉得主公在下邳想用族亲，就把资历更老的张达推荐上去。
张大雍皱起了眉头，张达识趣地推辞道：“臣不敢当此重任！臣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收成有余，进取不足。而且今后和燕国的边界就成犬牙交错状，下邳要受到来自北、西两个方向的压力，臣自问应付不来，还请丞相另任贤良！”
“李瑀！”张大雍点了李瑀的名，“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李瑀深吸了一口气：“臣建议以陶将军持节镇守下邳！”
群臣的反对声大了起来，陶弘毅久镇寿阳，大家皆认为重镇不可轻动。
“毫无疑问，以燕国目前的形势，是不可能再兴兵南犯了。”李瑀整理了思绪，“在北方，拓跋部兴起，给慕容氏带了很大的威胁，西面的姚秦同样虎视眈眈。陶将军留在寿阳大材小用，臣以为应该以陶将军镇守下邳，提升名位，再以其他将军镇守寿阳！”
张大雍不免点头：“说出你的方案！”
“臣以为，可以用王镇恶将军接替陶将军镇守寿阳。臣在京口与王将军多有接触，晓畅其胸中之志。臣以为王将军乃是御边之将，而不是守内之臣！臣敢打包票，不出三年，王将军必然给丞相大人惊喜！”李瑀将心中妙算和盘托出，“另外，近几年，檀将军奉命东征西讨，麾下将士急需一块地方进行调整，臣请以其接替张稷将军镇守盱眙，重整将士！”
“那张稷该做何安排？”
“张稷将军应该镇内。”李瑀道，“一来他新婚燕尔，应当让他回来和家人团聚，二来再过几年，大事将举，应该早做准备，可以以其镇守京口或姑孰某处。”
张大雍并未搭话，他看着下邳、盱眙中间的一块地方，问道：“下邳与盱眙相聚较远，我本拟在此处再委任一将，但照你的安排，似乎无将可用喽？”
李瑀笑了：“怎么会无将可用！最近正有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而且他不仅与檀将军交好，而且与陶将军也是亲近。”
“哦，此子是谁？”
“正是世子啊！”李瑀道，好多人也猜到了，只是没敢说而已。
“哦，是吗？”张大雍不怒反笑，“李将军此番北上，看来拿了他们不少好处啊！”
李瑀跪伏在地：“臣不敢，臣说的是臣认为的最好的安排！”
“传令！”张大雍开口道，“以陶弘毅镇下邳，王镇恶镇寿阳，檀道济镇盱眙！张稷镇姑孰，王靳镇京口！张达为广陵内史，与李瑀共守！”
他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问道：“新归之地设置郡县，当设立何官职？”
庾载道：“秦汉旧制，当设某郡某部都尉。魏武以来，实行屯田之制，设典农中郎将。”
“那便以张继兴为典农中郎将，加虎贲中郎将。”
“臣等听令！”
众臣除向雨田外皆拜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