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八十三章 伐蜀初议

  望舒降生之后,已经陆续有张大雍的心腹与亲近之人上山来拜会。向雨田和谢道粲是第一波上山来的,随后是光禄卿何宽、骁骑将军士校、中书侍郎庾载等人和他们的夫人们,最后是张大雍和郗道茂各自的亲戚,比如张稷之母,张达之妻,郗冲和他的夫人。
  女眷们由谢道粲和郗冲的夫人打头,进去看望了郗道茂和望舒。她们待的时间并不长,说了几句吉利话,慰问了一下郗道茂,留下了礼物便出去了。她们由谢道粲领着,找了一间堂屋,开始唠嗑家常,享受些茶水糕点,等待起各自的男人来。
  张大雍和留在建康的亲信们借此机会掩人耳目,在山居的书房里开起会来。先是由庾载汇报了一下最近的工作,接着由何宽汇报宫城里的动向,然后便由士校汇报禁军中军官军士们的状况。
  建康的政局依旧在平稳地运行着,所谓的朝廷已经名存实亡,公卿们按时点卯上朝,拿着还说得过去的俸禄混日子。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已经想好了出路,年纪大的打算致仕了,年纪轻还有野心的,无不投向张大雍的阵营。
  张大雍嘱咐安客隆准备好一笔钱,在那些人致仕的时候分发给他们当遣散费。至于那些想留下来的,他嘱咐萧黯一定要好好做一番调查,宁缺勿滥,凡是有劣迹的,一个不用,一个不留。
  何宽说宫中风平浪静。那天天子下旨禅让之后,王献之便和天子大吵一架,从此就称病,不再入宫了。王献之业已上表辞官,但被压在中书省留中不发。天子情绪平稳,只是由于王献之撂挑子不干了,天子目前缺乏人指导学业。
  张大雍很不悦:“王献之的辞官表带过来没有?”庾载从怀里摸出一份奏章:“带来了。”张大雍简单地扫了一眼,倒也没说他的坏话,只是说自己老病缠身,不能再为天子效忠了。
  张大雍取了红笔,轻快地在奏章的末尾批示起来,他先是画了一个圈,批准了王献之的辞职:“字写的是最得王右军真传的,才情也是王右军所有儿子中最高的,奈何不能为我所用啊。”在座的诸人闻言无不面色古怪。
  张大雍又追加了一句:“既有功于晋室,又尝为吴兴太守,宜择之一县,封为县公。”横竖王献之没有儿子,给他一份体面而已。随后张大雍把表还给庾载:“赏给你了,两位书法名家的真迹,日后没准儿能值大钱。”
  众人哄笑起来,书房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庾载一脸正色地拒绝:“这个自然是要交给秘书监保管归档了。”
  提到秘书监,张大雍对于教导天子的人选忽然有了些想法:“郗冲,你不是喜爱读书吗?不如去秘书监下的著作局当个著作郎吧。”
  郗冲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虽然是张大雍的舅子,但是他很自觉地坐在最后,甘当一个陪衬。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张大雍会当众点他的将,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二哥已经出仕了。
  接下来张大雍的话就让他难以接受起来:“天子年幼,你要好好教导他。”
  郗冲只觉得一个烫手山芋硬塞到了自己口中:“冲才疏学浅,真的难当此重任——而且冲性格轻浮,远不如二哥稳重,请凉公三思啊!”
  张大雍劝导道:“正是因为你二哥,所以我将他外放至郡国。你性子虽然飞扬跳脱,但是天子也年纪尚轻,相处起来也会更愉快些。但你一定要严于律己,给天子做好表率!”话说到这种份上,郗冲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禁军中的军官军士,自然是心向着张大雍的。他们从一开始,眼里就没有东晋朝廷,张大雍才是他们的领袖。
  在经历过土断清籍之后,大量的乐属部曲和佃农从原先被士族压榨的悲惨情形下被解放出来。大量的寒士得到提拔,吴姓士族,晚渡的次等士族的话语权和政治地位也得到了提升。
  大量的良家子(自耕农子弟)应征进入禁军,接受训练,向张大雍效忠,并以军功来作为晋升的资本。以往不受重视,甚至受到打压的商人,其政治地位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可以说张大雍的统治基础,是这个时代里最为稳固的。
  现在的“东晋”社会,正处于一个极具张力的时代,大部分人都奋勇向前,谋求提升自己的社会经济地位。军士想要作战,获得军官,商人不满足于在东南一隅的贸易,想把生意扩展到蜀中、关中、河洛乃至燕辽和河西。
  这就要求对外扩张,不,更准确地说是北伐中原,收复失地,城可谓民心可用也。而此时的外部条件对张大雍也十分有利:后秦龟缩于关中,代北的拓跋鲜卑成为慕容燕的重大威胁,而慕容燕由于糟糕的军事地理形势(后燕占有河北、山东及辽宁、山西、河南大部,首都设在今河北定州,缺乏战略纵深,只要拓跋鲜卑攻下定州,后燕势必四分五裂,历史上也果真如此),则对南方的张大雍无暇顾及。
  眼下的三五年对张大雍而言是一统天下的黄金时间,而再开启北伐攻略之前,他必须要彻底地成为南国江山的主人和汉人都认可的皇帝,这样才能避免北伐过程中的内耗(桓温就是败在此处,正史刘裕未能尽全功也是由于他当时还不是皇帝)。而在称帝之前,他又必须重新把蜀地纳入掌控,谯纵也是汉人,蜀地也是汉地,他不能容许有异样的声音存在。
  “那么,我们就来议一议伐蜀的事。”
  从下游往上游伐蜀的例子,有桓温伐蜀之事珠玉在前,乃是在荆州大造楼船,运兵入蜀,一旦进入四川盆地,成都就无险可守,便能迫使敌人与之决战。
  对张大雍而言,他手上拥有这个时代唯一经过系统训练的常备军,战力上难有匹敌者。而且他不缺财赋,近几年风调雨顺,荆扬已经恢复了元气,任用安客隆理财,给他带来了巨额的收益,更不用提淮河一带的军屯搞得有声有色,今年更是开田达百万亩以上。
  张大雍手上不缺兵,不缺粮,而是缺将。在他的麾下,不乏可以冲锋陷阵的战将,但是绝少统兵一方的大将。除了张大雍本人以外便是陶弘毅,在他之下,王镇恶偏于进攻,檀道济偏于防守,二人风格鲜明。另外,苻宏也有非常丰富的单独统兵经验,但是由于身份特殊,张大雍对他有很多顾忌。再往下,也就张稷是个好苗子了,但他年纪轻,也不如王镇恶那么天资纵横,还需多磨练才是。
  “我欲以陶弘毅统兵伐蜀,诸位以为如何?”张大雍试探性地问道。
  庾载道:“陶大将军多年来一直是淮河方面的总大将,眼下下邳刚刚光复,轻动大将,边境恐怕会不稳。”
  无论如何,淮河对建康来说是必须要守住的防线,一旦失去江淮,建康将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兵锋之下,因此再怎么重视淮河一线也不为过。
  “让荆州刺史苻宏调动资源,就近伐蜀呢?”
  何宽看了郗冲一眼,然后苦笑道:“大人,我知道苻宏是您大舅子,当初打江陵的时候确实也立下了大功。但是他到底是苻秦的太子,让他伐蜀,难免会有传言说他要割据蜀地复国,这可是有钟会的旧例的!必然会引起骚乱。”
  “王镇恶可否?”
  士校道:“不可,王将军在淮南,延续陶大将军之前的方略,鲸吞蚕食,已经把新蔡郡整个纳入囊中,开始向汝南和颖川进军,正是关键时刻。”
  “檀道济呢,他也休息够了吧。”张大雍的表情已经由几分不悦了,他手下都是些善于否定他计划的人才,能提出可行建议的没有几个。
  “未够未够。檀将军手下的北府兵经过抽调和征战,已经不足万人,如今修整还不到一年,兵员还未充足,也还未得到充足的训练。”统兵大将手下要是没有一只强军,是无法镇住其部将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只好亲征喽!”张大雍有些愠怒,“雨田,你留守建康,我亲自统兵伐蜀!”
  向雨田今天一直心事重重,不在状态。他出来规劝道:“其实伐蜀一事,不急于一时,建康这边,三礼三让的事还要按部就班的进行,你人不在,很多事情不进行。我明白眼下三五年是北伐的大好时机,但只要拿下蜀地,这一期限会延长至六七年。在东北方向上,最多拿下彭城、沛郡、梁、陈、颖川一线。再进一步,慕容垂就会对我们感到威胁,保不齐回转过头来对付我们。”
  一个中书舍人突然出列,下拜道:“凉公,其实关于伐蜀大将的人选,在下认为有一个人值得考虑!”
  “但讲无妨!”张大雍十分欣慰,手下人中终于有人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了!
  “在下认为世子是伐蜀大将的上好人选!”这名舍人一说完,就埋下头,不敢直视他了。
  张大雍很想骂一句,你们都给张继兴收买了不成?他并不是想打压张继兴,只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张继兴还是个孩子。他半辈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的霸业皇图一夜间就会变成笑话。他认为最理想的情况,还是有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能带着张继兴。
  张大雍看着这个叫许嘉的年轻舍人,道:“你起来吧,你敢于提出建议,是好事。”说完将他勉励了一番。
  书房中的众人并没有对张继兴伐蜀一事发表意见,至少不是刚刚的激烈反对。
  “你们为什么都觉得张继兴可以啊!”张大雍有些不忿起来,“他一个毛头小子,才不过打下了几个县而已!”
  士校斗胆进言道:“世子确实罕见的军事天才,而且向中书说得对,伐蜀不急于一时,他在陶大将军手下在□□几年,必成大器。而且世子把几个县治理得有声有色,实在是文武双全,这样就算拿下了蜀地,也不用太担心会发生骚乱了。”
  何宽道:“凉公并没有很多儿子,需要进行某种制衡啊!世子是凉公的独子,您应该给他立功的机会,以此来提高他的声望啊!”
  张大雍有些腻烦了,伐蜀的第一次合议就如此不了了之了。他最后问道:“把徐道覆从广州流所召回的命令以下发下去了,他走到哪里了?”
  庾载道:“只怕信使都还在路上,徐道覆能回来,怕得是年底了!”
  张大雍摆摆手:“李瑀的江南运河开始疏浚了吧,等他干完之后领一笔钱,把他说的航线搞起来。从广州到建康这般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