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八十四章 真爱意外

  朝廷的旨意已经下达,允许王献之去职,又嘉许他多年来维持辛苦晋室的功劳,封他为东迁(今南浔)县公。
  老实讲,这个赐封可谓是非常优厚了,君不见太尉郗鉴为晋室立下汗马功劳,才被封为南昌县公。王献之扪心自问,自己和郗太尉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王献之原本打算回会稽郡剡县金庭乡隐居,金庭本是其父王羲之晚年的隐居之所,现下为琅琊王氏聚居之地。
  但他获封东迁县公的消息一传出来,王氏的其他人认为他和张大雍媾和了,不然不至于有这等厚封。
  王献之心灰意冷,最后选择昔年东吴太傅阚泽隐居的西山作为自己的居所。当初谢安隐居东山,留下东山再起的典故,而自己隐居西山,正好向世人表达自己的与世无争。
  西山位于太湖之南的湖心岛上,恰与南岸东迁县相对。张大雍听闻之后,直接划东迁县一百户为其实封。这下王献之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王氏诸人对其大加诋毁,他一怒之下把西山的新宅同样命名为金庭,与他们分庭抗礼。
  临走前,王献之问润玉:“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润玉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摇头拒绝了。去了会稽,且不说见不到母亲,还要终日和司马道福这个讲话酸得要死的女人朝夕相处,这个谁顶得住啊。
  江山易主的事已成定局之后,司马道福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怨妇。她一想到那个女人不久就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就不由自主地恨得牙根痒痒。
  “问了也是白问,她肯定不会和你走的啊!”司马道福撒泼道,“快走吧,别耽搁时间了。”说完便拉着女儿神爱出门登车。神爱回头看了一眼润玉,润玉微笑着和她挥手告别。
  “我留下来照顾我娘,还有望舒。”润玉解释道。
  王献之的精气神已经被抽掉了大半:“那也好,你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
  他看了一眼堂屋,此处还是他新婚之后父母购置的,他的两次婚姻和大半的人生都在此处。
  “我们不在建康,这宅子就留给你来打理吧,有空的时候,不妨回来住几天。”若是司马道福知道他把宅子都留给了润玉,只怕要急得跳脚。
  “父亲——”润玉看着他的背影,“你去剡县以后,可千万别再酗酒,女儿还想您看着外孙长大呢。”
  “继兴是个好孩子。”王献之突然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对张大雍很有意见,却一直看他的儿子很顺眼,“你的婚事以后只怕轮不到我说话了,不过有继兴在,我也放心不少。”张继兴每次出门归来,都会携带礼物前来拜会他这个师傅,真是容易很让人产生好感。
  润玉假装她和张继兴之间并没有那种关系,假笑着应承了下来。他们都走了以后,润玉一个人坐在堂屋上发呆。
  望舒诞生的第二天,她就写信给张继兴,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望舒真的好粘她,只要她一抱她,她就停止哭闹,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形,这让郗道茂都有点吃味。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
  但她随后就忧愁了起来,张继兴归期不定,本来说好秋收以后可以得空回来一趟。后来他却告诉她,谯郡燕人可能会趁着这边秋收过来抢粮,他打算趁机反攻,进入沱河流域——也就是说,又要打仗。
  打仗就要死人,就是主将,也难免会受伤。润玉一闭上眼,就是张继兴身上的伤疤——她又要开始为他担心了。
  润玉真的觉得爱一个人好累,短暂的甜蜜换来的却是分离的愁苦。他们在一起之后,断断续续地相处了一两个月的时间。现在回想起他向她表白的时刻,居然已经感觉好像过了几年那般遥远,但那其实是十个月以前发生的事情。
  但回想起再僮县的那段时日,是真的甜蜜。他教她骑马、打猎,每晚睡在她的身边,拥抱亲吻她,为掩人耳目在凌晨悄悄离开。她给他裁剪衣服,帮他整理账目,烹饪食材,制作糕点,调理他的肠胃。除了不能让人看见同寝之外,就和新婚的小夫妻一般琴瑟和鸣。
  她从未如此地过期盼长大,再过个一年,她就要及笄了,他再过个一年半就要行冠礼了,他们便都成年了。
  润玉想到此处,便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振作起精神,叫下人们锁好宅院,便回幕府山上去了。
  日前的第一次伐蜀合议并没有讨论出结果来,让张大雍觉得有些气闷,也不高兴把自己闷在书房里对着與图推演了,把心思都放到了妻子和女儿身上。
  郗道茂并不是很高兴来自丈夫的关注,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状态实在是糟糕。她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皮肤灰败,有不少的色斑,因为不能盆浴的缘故,她身上一股馊味,连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了。而且她不时要流恶露,每当张大雍接近她,她都不好意思地让他走开。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望舒好乖,每当她情绪崩溃,张大雍又不在身边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女儿乌黑的眸子和纯真的笑脸,她就感觉缓解了许多。
  张大雍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喂孩子吃东西,当真是措不及防。她的脸爆红,想要停下来,可偏偏望舒不肯,于是只好撵张大雍走:“你先出去!”
  张大雍先是愣了一下,脑子里一嗡得一声炸响,赶紧退出去,反手合上门,等她完事了才又进来。
  等他走进了,郗道茂嗷地一声扑过来:“我光天化日之下叫你看光了!我的名节没有了,我不活了,我要和你同归于尽!”张大雍连忙架住她的双手,把人擒拿住:“我是你丈夫,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郗道茂于是嘤嘤嘤地假哭,望舒则在一旁咯咯笑了起来。
  夫妻俩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张大雍想和妻子亲近亲近,但闻到那股子味,觉得有些难顶。“呵,男人。”郗道茂鄙夷地看着他,“前两天还像个牲口,说自己憋坏了,现在呢?”
  “好歹洗一下吧。”张大雍皱起眉,一指大床旁边的小榻,“我躺那都能闻到味儿——”
  郗道茂觉得没脸,对着女儿哭诉起来:“望舒啊,我生你生出罪过来了。你爹啊,已经开始嫌弃你娘我身上的味道了呀,哭唧唧。”
  “好了好了。”张大雍拉住她,“注意下干净而已嘛。”
  “可是坐月子是不能盆浴的。”她抗议道,“就只能擦擦身子,但是现在是夏天,这么容易出汗,我能有什么办法?”
  “头总得洗的吧。”张大雍抱起她。郗道茂慌乱起来:“你想干嘛?”
  “盆浴不行,淋浴还是可以的。”张大雍一脚踢开门,抱着她向浴池走去。
  润玉进来的时候,望舒在床上翻身,好悬就要掉下来了。她赶忙抱住妹妹,心中埋怨了老两口的不负责任,同时把仆妇叫过来,狠狠地斥责了一番。仆妇真的是暗暗叫苦,夫人坐月子的时候性子古怪得很,根本不许她们碰孩子。
  润玉叹了一口气,觉得大概是母亲从前的经历给她留下了阴影——她一出生,就被从郗道茂身边夺走了,交给了乳母,因为世家的规矩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母亲现在要坚持亲自哺育望舒的原因。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不怕。”她把妹妹放在怀中,轻轻摇晃,望舒特别喜欢这样,“以后呢,姐姐帮着娘亲带你,你长大了一定要听姐姐的话哦。”
  仆妇们下去之后,无不交口称赞:“大女君当真是个贤惠的,以后谁娶到,是谁的福气啊。”
  有年轻的侍女开玩笑道:“好福气留在自己家啊,我看世子就挺好的,二人很是登对——”话没说完就受到了老嬷嬷的警告:“休要胡说!这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郗道茂躺在浴池边上,身下铺了一张单子。张大雍穿着中衣中裤,用葫芦飘从浴池中舀出温水,淋湿了妻子的长发。他给她的头发涂上皂角,轻柔地抓起她的发根。郗道茂被侍弄得很舒服:“夫君,你待我真好。”
  张大雍冷冷地哼了一声:“刚刚是谁说我是个牲口的?”她郗道茂不要面子的:“不不不,我才是牲口。”
  “苻宝,那时候坐月子是什么样的?”她有些舒服地过头了,居然和他谈起了他的亡妻。
  “公主嘛。”张大雍微微皱起眉头,“继兴交给奶娘,没怎么操心。虽然胡人不怎么洗澡,但是她爱洗澡,淋浴的法子,还是她想出来的——待会儿让你享受享受。”
  郗道茂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不是觉得我自从生了孩子,就跟疯了一样?脾气古怪,动不动就闹?”
  张大雍可真是惊到了:“我的小姑奶奶啊,这好端端的,怎么有哭起来了?”
  他这人神经大条,又对她是百般的好,她闹些脾气,他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我怕,怕有人抢走我的孩子。”郗道茂抹着眼泪,“润玉一生下来,就被从我身边带走了,而我为了生个嗣子,一出月子又要喝那些补药——后来他们直接抢走了润玉,七年,七年时间啊,我都没有见过润玉。”
  张大雍听得额头上青筋暴起,把帕子掷进池子里:“我要他们死!”
  “不要,我只要你抱着我就行。”
  张大雍环抱住她,她说:“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很早就快疯掉了,要不然也不会想着死。我想在觉得我刚和你结婚的时候,好差劲啊,总为些小事和你生气——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
  “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你。”张大雍拍拍她的背,“你只是刚生完孩子,比较敏感而已,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我不管,你要一直陪我。”
  “好!”张大雍应承下来,“我们先把头发擦干,不然会着凉的。”他拿起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拭头发。不多时,郗道茂就忘了自己刚刚为何要哭了。
  郗道茂盘好头发,站在浴池中水位只平到膝盖的地方,张大雍拿起水瓢,给她从上往下一浇,开始给她仔细地搓洗起啦。他这人真的特别埋汰人,郗道茂知道自己身上脏,他还硬要说出来,把郗道茂气得不行。
  “坏了!”张大雍突然脸色一凝,“望舒身边好像没人!”
  郗道茂嗷得一声就想从水里爬上来:“把我女儿弄丢了,我和你没完!”
  张大雍按下她,走到门口问了门外的仆妇,仆妇说:“大女君正抱着小女君呢!”夫妻俩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