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顽石朽木

  闻人言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开口道:“恺之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我都晓得,自然会与他掰扯清楚。至于圣帝——在小女子心中,圣帝乃是天上仙神般的人物,自是不敢有非分之想。”
  张大雍见她把向雨田捧得这般高,不由得撇撇嘴:“那子容在闻娘子眼中是哪般的人物?”
  闻人言捂嘴笑了:“凉公是个寻常人,一个有趣的人,血肉鲜活,真真正正地对女人好,是姐儿们最好的恩客和最理想的良人——可惜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什么,闻人言没有细说。张大雍却是合掌而笑:“此言深得我心。”待到茶水温凉,张大雍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便起身送她出去。
  中堂内,向雨田也懒得搭理她,唤侍女道:“这朝服穿得累赘,去帮我跟你家主人讨一套常服来与我换上。”
  万俟明瑶这才有力气开口:“雨田,我当初真是不知那燕飞是墨师的儿子。”
  “不知便不知,最后不是连我都要杀,你什么好辩驳的?”
  “我当时确实是得了失心疯!”她哀求道,“雨田,求你原谅我吧。”
  明瑶试图牵起他的袖子,他却是扯着衣袖“夸擦”一撕,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向雨田悠悠地开口:“这事情一晃眼也过去十几年了呗,我要真的恨你,存心报复,你觉得自己还能全须全羽地坐在我跟前吗?”
  “你不恨我?那你是原谅我了吗?”她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我不恨你,但亦没有原谅你。如果你是担心大雍知道这件事,那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做小人的。”向雨田悠然道,“我不晓得你此番现身的目的,但大雍他难得有几年舒心的日子,我希望你不要打搅他。”
  他这话说得温文敦厚,却是一刀一刀地扎在她的心上。明瑶苦苦哀求道:“我想请你与我一同光大秘族,我们再像从前那样在一起,换你来做族长都可以!”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早就回不到从前了!”他摇摇头,“我身上有一半秘族血统不假,自然是不会对秘族不利。但我父亲亦是汉人,所以我选择做汉人——你不再是我的族长了。我叫向雷,字雨田,是汉人朝廷的司徒,你懂了吗?”
  万俟明瑶的眼里升起一丝怨毒:“听说你身边已经有了新人,你不跟我在一起,便是因为她呗!哼哼,从来只有新人笑,青梅竹马,总归敌不过后来居上!她一定比我年轻,比我美吧!”
  向雨田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的面孔,却道:“论颜色,你确实比她艳三分,至于年龄,她大概也比郗夫人大个一两岁吧。”
  “那岂不是比我小不了多少?”她刻薄地说,“汉人朝廷就是这么对待他们的司徒公的?一个老女人?一直没嫁出去吗?还是个寡——”
  “她让我很舒服,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向雨田粗暴地打断她,“而且她出身高贵,富有教养,我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她不像你。”
  “不像我什么?”万俟明瑶怒极反笑,“她比我强在哪儿,让你多个现成的儿子吗?雨田,我也许是不能生了,但我秘族中有大把年轻靓丽的女孩——”
  “嘭——哗——”向雨田一掌拍在案几上,案几应声散架,“聒噪!”
  场面一片死寂,他二人的关系是真正走到了尽头,就连最后一点面皮也都已撕破了。
  刚才那侍女的声音适时响起:“司徒公,您要的常服已经买来了,换衣裳的静室也给您准备好了。”
  向雨田嗯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也不再去理会万俟明瑶。
  张恺之抱了两坛酒,等在凉公府的大门口,看着闻人言一个人出来,笑道:“我还以为要等很久,都打算跟人家要张胡床来坐了。怎么样,凉公他没为难你吧?”
  “我没有恶意,凉公又是明察秋毫之人,他怎么会为难我?”
  “没谈你们阴癸派掌门交接的事?”
  “凉公没问,我便没有提。”闻人言伸出手,“来一壶酒给我拿拿——他只关心润玉,以及功法有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给人家当师傅的,自然得先扛着了。”闻人言叹了一口气,“阴癸派不是天邪宗,一脉单传,说并就并。人口繁杂,利益纠葛也深,我是真不想让润玉去趟这滩浑水。”
  她虽为掌教,但掌权时间不长,这次也是顶着阻力把《天魔秘》授予润玉的。
  张恺之看着檐外的雨幕:“杀一杀,也就不乱了。”
  十多年前上代真传道掌教临终之际要张恺之接掌门派。张恺之便直言派内良莠不齐,整体浊臭不堪,他若接掌必大开杀戒。上代掌教最终也默许了他的行动。
  张恺之接掌门派当天便对门下约法三章,有不从者即刻退出,今后不可以真传道之名行事,违者斩,有今日立誓遵从,他人又违誓者,亦斩。
  第一日便杀得血流成河,三年后,真传道上下风气为之一肃。现如今,真传道不仅在弥勒教、太乙派以及北方诸多势力的挤压下延续下来,还成长起来一批优秀弟子,号为“七真”,俱是载道种子。
  “让一让,不要堵着人家门口。”万俟明瑶脸色难看,急匆匆地要走,要张恺之和闻人言二人给她让路。
  张恺之好歹也是一派之尊,被人这么顶撞自然是很不爽,当下便肉了她一句:“万俟族长怎么不留下来吃饭呀?”
  万俟明瑶深深地剜了他一眼,闻人言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你让路就是了,惹人家干嘛呀!”
  牛车还等在门口,万俟明瑶报了个地名上车便走。
  少顷,向雨田也走了出来,一个侍女跟在后面抱了一叠朝服,他自己则提溜了一块袖子。
  张恺之和闻人言连忙和他找招呼,他点点头,出门上了自己的车走了。
  “连袖子都扯破了,看来是闹得很不愉快了。”张恺之唏嘘道。
  “你要长吁短叹到什么时候?”闻人言催促他上车,“还走不走了?”
  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来,又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张大雍怎么也要留师荣下来用餐,不然这些个好菜不是浪费了。
  师荣看着被清理出去的案几残骸,晓得向雨田正在气头上,可不想这时候回去触他的霉头!而且大雍这里有酒有菜,他可不要那么早回去!
  向雨田回到府邸的时候,谢道璨却是在内堂里等他。郗循已经当起了郎卫,平时吃住都在宫城里,她便再次闲了下来。今日来找向雨田的人风风火火,一问却半点口风也不肯透露,谢道璨担心出了什么大事,便留在他府邸中等候。
  从猎场回来以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面对他。看见他,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些荒唐的场景,更让人难堪的事,她发现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有点回味。
  向雨田走了进来,他府中甚少仆役,因此是自己一手将朝服夹在腋下,一手提溜了袖子。谢道璨吓了一跳,以为他和别人动手了。有人袭击当朝司徒,可这是大事!“你没事吧?有什么受伤?”
  “无事,和一个女人拉扯撕坏了朝服。”他随意地把衣服丢在一边,“改天再领一套便是。”
  听到他提到别的女人,她就像喝了一大口陈年烈酒一样,气血直往头上涌,几乎要把持不住,大声质问他。但是她生生地刹住了,抱着双臂,指甲都嵌进肉里。
  他似乎还嫌她火来得不够大,又浇了一把油:“是万俟明瑶。”
  “哦。”她冷漠地开口,“那我回去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便走,向雨田从背后钳住她的双肩:“我与她说清楚了,我们分了!”
  “那又关我什么事!”他手上劲大,不经意地弄疼了她,“给我松手!你弄疼我了!”
  他松开了她的双肩,却是把她整个人抱住:“不许走。”
  “凭什么?凭我俩睡过?”她是真的生气了,“你和她不也睡过?”
  “你生气了?”他把她翻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她曾经诱骗我去杀师傅的儿子,后来又想杀了我,现在却过来祈求原谅。”
  谢道璨听得心惊,嘴上却说:“放开我,我现在也恨不得杀了你。”
  他粗砺的手指摸索着她的脸颊,触到了眼角的湿痕:“我回来之前,你在担心我?你恨我?你明明是关心我的。”
  “是的,是的!”她大声说,“我恨死你了!恨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什么都不懂!恨你吹起一潭死水!恨你管杀不管埋!”
  她大声地放肆哭出来,宣泄着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那天早晨,她在他身边不着片缕、满是红痕地醒来,就应该大闹一场,却因为怕别人看笑话而生生压住了。
  他拉着她坐下,把她拘在怀中。他的怀抱很温暖,但他的人却很沉默。
  他从她的袖子里翻出手绢给她搽脸,动作有些粗鲁,她哭得一喘一喘的,他便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你喜欢我?”他半天才问了这么一句。“你说呢?”她咬牙切齿,抢过手绢,毫无风度地狠狠醒了鼻子。
  “你要我说,那必然是喜欢的。”他说,“我也很喜欢你,还和她提起了你。”
  “我便知道你拿我当了挡箭牌。”她愤恨地说,“说吧,都说了我什么?是不是把我夸到了天上?对不起,不领你的情。”
  “我实话实说。”向雨田道,“论颜色,你确实逊她三分,论年龄,你也才不过小她几岁——”
  “那你和她去过好了!”她挣扎着要起来。
  “那我现在是在跟你过吗?”他搂住她的腰,“我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无论是在床上还是——”
  谢道璨狠狠掐了他:“这种话你都往外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向雷,你恶心我很有一手啊!”
  “我喜欢你,灿灿。”他忽然唤起她的小名,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耳畔。
  “我怎么会为你这种顽石、朽木动心?”她动摇了,并对此愤恨不已。
  “那便是喜欢我了。”他让她躺在自己的怀抱中,然后亲吻她的嘴唇。
  唇良久乃分,她看着他的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方正自己也哭饿了,便问:“你饿不饿?我去做吃的。”
  “我想吃你。”
  “够了啊!给你脸了?起来给我打下手!以前让你白吃白喝,现在不会了。”她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