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六章 躲庖厨妯娌闲话 处暗室容崴谈心

  这一上午兵荒马乱的,朱梓芳看见葳葳闹成这样,心里也难受,便躲到了厨房避一避,没想到二嫂顾淑瑜也在这里。
  “梓芳,来,坐。”顾淑瑜拉着她坐下,问,“葳葳现在好一点没有,公爹还是不肯吃饭吗?”
  “医师说葳葳暂时无虞,公爹他吃不下饭,只喝了一碗米汤。”朱梓芳看一眼摆在厨房桌上的半成品菜肴,有点心疼二嫂一早上的忙碌,“本来今天欢欢喜喜地接待客人的,哪曾想,唉!”
  “没什么可惜的,现在是冬天,菜也放不坏。”顾淑瑜笑道,“而且我看人家西平公那样,估计也吃不下。”
  “可真是难为人家西平公了,原本前几天就该来了,却因为那些部曲的事,耽搁到今天。”朱梓芳叹气道,“结果一进门就碰到这事,又得马不停蹄地救葳葳。你说他若是早来几天,葳葳看见他,是不是就不会犯傻了?”
  “方才檀孟皮兄弟找到阿融,想跟他借一笔钱还给西平公。你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趟他们从建康回来的路费,包括吃穿,都是西平公付的。”顾淑瑜怒道,“可你知道那王官奴都做了什么?葳葳走之前看这些部曲在建□□活多年,想着里头也有侍奉过姑母的老人,让王官奴好好照顾着。他一开始答应得比谁都爽快,为的就是让葳葳赶紧走。如今新妇进门了,嫌这些人碍眼了,他二话不说就将人给撵走了。这两人的所作所为一对比,高下立判啊!”
  朱梓芳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咱能不能不要将西平公与这种趋炎附势之人相比?外头都在传新安公主怎么怎么的,可他一个有妇之夫被人看上,能摘得干净?而且他琅琊王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他本人不同意婚变,这婚能结的起来?也就咱葳葳傻,把他当块宝!”
  “嘘,你小声点!”顾淑瑜拍了她一下,“不过葳葳和西平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之前和葳葳玩得好,你知道吗?”
  “这事我还真听葳葳身边的阿忆说过。”朱梓芳神秘地一笑,“你道怎么的,葳葳出城的那天,某人的牛车坏在了城门洞里,我们西平公二话不说,把牛车移了出来——这事据说在建康已经传疯了——后面西平公将葳葳一路护送到城外驿馆,还用自己的令牌给葳葳办了住宿!”
  “我的天!”顾淑瑜笑吟吟的,“你说,这西平公莫不是对咱葳葳有意?”
  “若放到今天之前,我最多会认为西平公为人侠义。但你看今天西平公火急火燎的样子,分明是在意咱们葳葳的。”
  顾淑瑜点点头:“这事儿我俩心里有数就行,眼下葳葳和离未久,若是这话给外人听去了,会编排他二人早有首尾,对葳葳和西平公的名声都不好。”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阿忆跑过来寻她俩:“夫人,西平公问什么时候用膳?”
  顾淑瑜眼睛一亮:“我这就吩咐厨房走菜——”
  “二夫人,西平公说不用了。”阿忆怕怕地说,“他说我们平常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顾淑瑜傻眼了,朱梓芳笑着安慰她:“行啦,你自己说的嘛,冬天菜不容易放坏。等葳葳好了,大家一起吃呗。”
  用午膳的时候,因为郗愔不在,郗融说西平公身份高,想让他坐上首。张大雍坚称自己是客,把郗愔的位置空了出来。
  因为双方都不清楚对方有没有食不语的讲究,所以这顿饭吃得很沉是闷。
  饭后,郗融叫住张大雍,一板一眼地作揖道:“西平公,账房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就把钱给您。”
  张大雍惊讶:“什么钱?大雍非是医师,只是恰好所学能有用的上的地方。方才郗女君身处险境,这么做是应该的。”
  顾淑瑜和朱梓芳噗嗤一声笑了,如今这西平公只怕满脑子想的都是葳葳,你忽然跟他讲别的事,他哪能反应得过来。
  郗融闹了个大脸红:“非是因为小妹的事!西平公,你先前为那些部曲垫付了好大一笔钱,檀氏兄弟都与我说了。他们原本是想向府上借一笔来还给你的,我说不用了,这笔钱我们来付。”
  张大雍直接了当地说:“眼下郗女君还有性命之虞,此事还请容后再议。”
  这笔钱对他来讲可有可无,对这三百多人来讲可是活命的钱。
  这时何宽领士校走过来打招呼:“见过郗家二位郎君,二位夫人。”
  郗融问:“这二位是?”
  “何宽、士校,都是大雍的朋友。”
  郗融见何宽气质非凡,便问道:“敢问何先生是哪里人士。”
  何宽微微一笑:“祖籍陈郡阳夏。”
  居然是煊赫一时的陈郡何氏之后,郗融郗冲在思想上立刻重视起来:“我等不知道先生前来,未能邀请您一起用膳,真的是失礼了。”说完就是作揖。
  “二位郎君可使不得!”何宽连忙还礼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眼下何某承蒙西平公不弃,帮忙做一些跑腿的事。”
  士校却是一抱拳:“在下家道中落,已有许多年不曾有人出仕为官,还是不说出来让各位贵人见笑了。”
  张大雍却笑道:“他年纪小,害臊呢!他可是当年雄据交州的士氏后人。”
  郗冲说了句漂亮话:“西平公自是人中龙凤,身边的也都是些灵秀人物。”
  他俩已经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声地问:“公爷,郗女君如何了。”
  张大雍看一眼郗融,后者点点头,意思是这两位不是外人,不用避讳。
  “尚未脱离险境。”张大雍关照两人,“你俩约束好咱们的部曲,不要给人家添麻烦。若是建康有消息过来,何宽先处理着,不行了再找我。”
  郗融连忙道:“我这就让仆人下去为二位先生准备客房。”
  朱梓芳从张大雍对士校的态度看出,他是个风趣和善的人,便斗胆替憋了半天的二嫂问了一句:“西平公,请问您觉得午膳准备得怎么样?”
  张大雍一愣:“我觉得做得很好呀,怎么了吗?”
  “梓芳!”顾淑瑜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嫂子说您用午膳的时候一句话没说,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
  张大雍笑了:“我不说话是因为你们都没有说话,我初来乍到,以为贵府有食不语的讲究,便客随主便了。”
  闹了半天原来是个乌龙,不过经此一事,郗道茂的两位堂嫂都觉得张大雍是个直爽人,更高看他一眼了。
  张大雍将此权当是短暂的休息,之后便又回到郗道茂身边守着了——
  虽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与礼数不合,但眼下人命大过天,也只能如此了。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郗道茂,却没想到她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眼下没有人打扰他俩,但张大雍一时间心乱如麻,有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说了她也听不见。
  他拿起她完好的右手,所谓十指不沾阳春水,说的就是她这种。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漂亮,就是茬口有些毛糙,似乎是之前刚修过。他忍不住叹气,若是真的对这个世界没有了留恋,一心想死,又何必在意指甲美不美呢?
  他按住她的脉门,往里面输入了真气探查,发现这副身子好似连椽子都露出来的破屋子,亏损的厉害。先前的药力都好似泥牛入海一般,如今只堪堪糊住了屋子的表面,内里还是千疮百孔。
  张大雍脸色阴郁,这身子的亏空,绝不可能是在几个月内忽然垮下来的,莫非她还在王家的时候,就过得很不好?
  也许是输入的真气刺激到了郗道茂,她的眼皮颤抖了几下,随后悠悠转醒,虚弱地说:“水,我要喝水。”
  张大雍赶紧给她调了一碗温水,用筷子蘸了,抹在她干裂的嘴唇上。
  许是嗓子被烟呛到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极了:“阿、忆、呢?小、女子,何敢、劳烦、西、西平公、大驾!”
  他让她不急着说话,随后将碗搁在床头,让她靠在自己臂弯中,喂了一勺子水给她,语气中尽是难以自觉的宠溺:“不着急,啊,你的嗓子呛了烟,若是此时强行说话,后果是一辈子的事。”
  她喝下一口水,快冒烟的嗓子终于舒服了一点,尽管声音微弱,但说话终于是连贯了起来:“我的侍女呢?”
  “她们之前在这里照看你,如今她们下去用膳了,换我来看着你。”
  郗道茂又喝了一口水,心中的疑惑却是难除:“为何是你?”
  “你身子虚弱,若用猛药,则虚不受补,而我会内家真气,
  可以为你化开药力。”张大雍道,“你的命,便是我输真气硬保下来的。医师说你尚有性命之忧,我便时时守着,保你无虞。”
  她惨然一笑,说不清是不是在讥讽:“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她喝了大半碗水,才彻底恢复了神智——他的怀抱太温暖了,以至于她刚才都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寻常人家的夫妻都不见得能恩爱至此,起码之前她没有体验过。
  “你能不能放开我?你虽是我救命恩人,但终究是男女授受不亲。”
  张大雍向她道歉:“此事赖我。”说完就扶她躺下,又给她添了枕头。
  郗道茂想起他当日将别人指挥得有条不紊的模样,如今却在自己面前如此的低三,啊哼,温柔小,咳咳,如此的委屈求全,有些想笑:“你很会照顾人,你有妻子吗?”
  张大雍皱眉:“自然是有的,她亡故了有好些年了。”
  “你现在还单着?”她问。
  “是的。”他略有不悦。
  她素来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可如今只想肆意妄为:“那你一定很爱她。”
  他真的生气了,闭口不言。
  “我知道你的,你的妻子是秦国最受宠的公主。”郗道茂忽然埋怨道,“你们男人,都这么爱娶公主吗?”
  张大雍抑制不住的心动,他几时见到过这番情景,病弱的美人在面前娇嗔,随后下一句话就是,你们为何爱她而不爱我,难道是因为我不美吗?
  “你很美。”他是鬼迷心窍了。
  郗道茂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低声地骂了一句:“登徒浪子。”
  他犟了一句:“肺腑之言。”
  两人相对默默无言了一会儿,郗道茂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张大雍给她掖好被角:“你安心睡,等药好了我再叫你。”
  她迷迷糊糊地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什么?”
  “报仇,借势。”
  “哦。”张大雍心头发堵。
  “不过伪君子连真小人都不如,有所求总好过那啥。”她长长地咕哝了一句,又昏睡了过去。
  张大雍确认她睡着以后,将她枕上凌乱的头发缠到了指上,叹了一口气:“你没说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