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九章 衣不解带作照料 为妹择婿谋叔文

  郗道茂找张大雍来的目的很简单,翻来覆去睡不着,请他帮忙点一下睡穴。
  张大雍皱眉:“你可别图一时之快,点睡穴实际上是让你强行晕厥,久而久之,是会伤身子的。”
  郗道茂一时气苦:“横竖我的身子已经这样了,也不想着要以后了,你就当我是饮鸩止渴吧。”
  张大雍笑着低头:“我倒有另有一套法子,可以让你比较快地睡过去,又不至于伤身子。”
  “什么法子?”
  “按摩你头上的穴道。”
  “可以的。”郗道茂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接触。
  “我回头将这套手法交给你,你再教给侍女,没有真气也可以使用,就是见效慢一些。”张大雍一边给她按摩,一边耐心解说道。
  郗道茂被侍弄舒服了,便又开始犯浑了:“西平公,你可不可不喜欢我?”她是个没有将来的人。
  张大雍手上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可不可以,嗯,别对我,这么好?”她还不起。
  张大雍看到她这副娇憨的模样,自是难以抑制的心动:“为什么?”
  “因为我的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直到现在还像恶鬼一样纠缠着她,“这样的我,不值得西平公喜欢。”
  张大雍心一沉:“郗女君莫不是有些自以为是了?”
  郗道茂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睡意全无,她睁开干涩的眼睛:“你敢说你做这一切,不是因为喜欢我?”
  张大雍的眉头拧了起来:“还请郗女君慎言。”
  郗道茂认真地盯着他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就知道是嫂嫂们多心了。”哪有光见过一面就喜欢上的?
  张大雍欲言又止:“你还要不要睡?昼夜颠倒其实对身体很不好,不如趁此机会纠正过来?”
  郗道茂瞪大了眼睛:“你怎知我作息昼夜颠倒?”莫非他察觉到了附身在母鹿上的是自己?
  “从第一天见面起,你的眼下就有浓重的青黛之色,今天便专门和你的侍女求证了。”张大雍道,“古人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都是有道理的。唉,你这伤口也包扎了好几个时辰了,我用真气助你,所以药效吸收得快,该换新的了。”
  “那就有劳西平公了。”
  郗道茂看着他解开包扎在自己伤口上的布条,心说自己有些贪了。明明给予不了他相应的回报,却还要贪恋温暖。
  “忍着点疼啊。”布条解到最后一层,和血痂、药渣黏在了一起,张大雍沉声说,“你看,要换药的吧。”
  “嗯,疼!”郗道茂的右手握住了他的臂膀,指甲掐进去,“你快一点!”
  动作大了可能会将她的皮撕下来,张大雍只能一点一点地揭,时不时地哈点热气,抹点热水,等化开了再撕。
  他一直在安慰她,等将布条完整地解下,他的头上早已沁出了汗珠,似乎比她这个伤患更紧张。
  将伤处用热水洗净,擦干,伤口狰狞可怖,郗道茂自己都不忍心多看。天哪,她之前是怎么狠下心来下这么重的手的。
  “你说说这叫办的什么事!”
  郗道茂还以为他要就着这伤口劝诫自己一番,却不想惹他生气的是医师:“这医师只将这道大口子给处理了,旁边试切的小口子却是一条没管。如此胡差事的医师,贵府是从哪里找来的?”
  他认真将每条口子洗净、上药,而那道大口子之前被他运用真气化开药力进行修补,已经长出了一层薄薄的油皮。
  “西平公当真是个做人做事都极其认真的。”郗道茂忽然道,“狩猎时是个好猎手、治病救人时是个好医师、对部曲来说是个好恩主,想来居家也是个好儿子、好夫君、好父亲。”
  没头没脑的一段话却是将他逗笑了:“你倒不如直接说我是个好人。”
  药都给仔仔细细地均匀上好,布条包扎得也没有之前紧,还打了个极其漂亮的蝴蝶结——他当真是个认真的人。
  郗道茂问:“家里来客人了?”
  “是我一个失散多年的小兄弟,他人就在京口。”张大雍道,“托你的福,你伯父允许我喊他上门做客。瞅着宾主尽欢的架势,晚上没准还有晚宴。”
  “那我让阿忆去叫你,你便弃下众人直接过来了?”
  “眼下你的安危大过天,不光是我这么认为,你伯父也是这么想的。”
  郗道茂担忧道:“眼下我的情形,肯定是无法赴宴的,会不会很失礼?”
  张大雍安慰她:“我们只说你病了,你安心养伤,什么都不要多想。晚上厨房会送点容易消化的吃食过来,你多少都要吃一些。”
  那边顾淑瑜找到朱梓芳,可谓是喜笑颜开:“梓芳,家里又来了客人,公爹说晚上要弄得稍微正式一点,我准备的那些菜肴,不用浪费啦。你来给我下手,咱先将羊给烤起来。”
  朱梓芳问:“哪里来的贵客,能得咱公爹这般重视?”
  “说是西平公引来的贵客,当年秦国丞相王景略的孙子。”
  朱梓芳惊讶:“那位可是与诸葛武侯并肩的大人物啊。”
  顾淑瑜道:“这王小郎君身世也是可怜,出身王侯世家,十三岁却遭逢大变,四处流亡,家人或南或北,如今只在晋陵郡中当个小吏,加冠而未有字。”
  朱梓芳忽然来了精神:“十三岁时离家?那王小郎君今年多大?”
  “已满十八,因得了贵人相助,才在郡里谋了个差事。”顾淑瑜好像想到了什么,“怎么,又想着给你妹子相看了?”
  朱梓芳娘家乃是吴中四姓之一的吴郡朱氏,门第也算相当可以了。
  可她爹儿女众多,前头的姐姐们将老爹积攒多年的人脉都嫁到了,轮到老幺朱泠秋时,左近都没有适宜的郎君了,她爹又不肯她远嫁,便耽搁了下来。
  从朱泠秋十三岁开始,她爹就开始着手给她相看了,一直到她及笄都没有如意的。她爹因此气得病了一场,将之后的事情推给了她们这些做姐姐的。
  二年复二年,如今朱泠秋十七了,婚事还没着落,用她的话来讲就是:“我不能嫁得不如姐姐们。”
  晓得内情的顾淑瑜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朱小娘子是个挑肥拣瘦的性子,王小郎君眼下无品又没钱,如何能想的中?本来是想结亲的,可别结成了仇!
  朱梓芳摆摆手:“不管了,这小丫头难伺候的狠!回头我把王小郎君的情况都跟她讲清楚,她若还肯来,我再带她看一眼,绝不会让人家王小郎君尴尬的。”
  张大雍回了堂上,郗愔赶忙问:“葳葳怎么样了?”
  张大雍一摊袍子的下摆,盘腿坐下:“无妨,已经换了药了。”
  这些话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他的嗓门随后便大了起来:“方才在外间时听闻老大人要设宴款待镇恶?”
  王镇恶赶忙抱拳:“小子何德何能能让司空大人设宴款待,这一切都是托兄长的福啊!”
  郗愔笑道:“这宴本来就是为西平公准备的。”
  张大雍回来后不久,郗融也回来了,说部曲们都安顿好了,先把这个冬天过了再说,然后便是与王镇恶见礼。
  堂上的人都散了,各自做事去了,王镇恶终于有时间和张大雍单独说话了。
  王镇恶逮着张大雍就着他四叔四婶发了好大的牢骚:“今日见到兄长,方才是真正找到了亲人。当年家里风光的时候,四叔和四婶拿好处拿的比谁都凶,可真到了患难见真情的时候,呵呵。尤其是那我四婶子,连饭盛多一点都要阴阳怪气的,可颇有汉高帝他大嫂的遗风。”
  “只可共富贵,不可同患难,趋炎附势,踩高捧低,这也是人之常态。”张大雍道,“好歹他们也把你三个弟弟养下来了,如今你已经自立,若弟弟们在他俩手下过的不痛快,便接过来吧。”
  王镇恶叹了一口气:“我来时还琢磨了,依照我现在的情形,估计得省吃俭用个三年才能在便宜的地段置业,到那时方好把弟弟们接过来。”至于娶妇,怕更是遥遥无期了。
  张大雍闻言眯起眼睛:“眼下有两个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王镇恶晓得一个,就是眼前郗司空明显想抬举自己,自己可以借势在郡里混得还一些。至于第二,确实不知了。
  张大雍道:“为兄将欲有为,不知镇恶肯否相助?”
  王镇恶直接爆了粗口:“兄长要干大事,我还守着这个池塘和一帮臭鱼烂虾勾心斗角图什么呀!您一句话,我立马就把差事辞了,跟您走!”
  “稍安勿躁,此事徐徐图之。”张大雍摸摸鼻子,“你先留此处,将来我还有几件事要拜托你。”
  王镇恶一抱拳:“随时听候兄长吩咐!”
  朱梓芳借着晚宴的机会见到了王镇恶,可谓是眼前一亮,王小郎君长得玉树临风,这皮相肯定能入得小丫头的眼。
  晚宴为照顾到张大雍这个西域人的口味,特地烤了一只全羊。
  厨师按照礼节,将羊的左前腿献给了张大雍,后者道:“羊的左前腿应该献给在座的最尊者,非老大人莫属。”
  郗愔却笑道:“老夫素来不在乎这些虚礼,哎呀,我这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你们年轻人将难啃的拿去啃了,将嫩的留给我,哈哈哈!”
  堂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外头人声鼎沸,郗道茂这里却冷清极了,只有小侍女阿忆相陪。
  阿忆想起张大雍的吩咐:“女君,西平公说了,今晚他是贵客,不好中途离席,但他会尽量少饮酒。”
  郗道茂冷哼了一声:“他的事,又何必说与我听?”
  阿忆也是无奈了:“女君,西平公的意思是,只要您有需要,他都在的。”
  “那我承他的情。”郗道茂冷冰冰地说道。
  阿忆叹气,昔日女君在王家,别人待她那么差,她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也就罢了,毕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如今张牙舞爪的,却是对着西平公这个对她好的人,实在是没话说了。
  “女君,厨房给您准备的米汤应该做好了,我去替您去来。”阿忆借故逃离这个压抑的气氛,换别的侍女来顶替。
  从事发到现在,郗道茂跟前时时刻刻都有人,唯恐她再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