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再赴紫霞 上

  这日十月初十,轩辕山上,午后的阳华正暖,渐黄的落叶正在枝头飘摇欲坠,不时掉落下来,铺在地上,青草似乎也已完成它们哺种育籽的使命,即将枯老的味道不住地沁入人的呼吸之中。
  若不是此时萧瑟的秋风,也可算是一派美景吧。
  此时并不时举行祭奠的时节,太和相师却提着数罐龙须酒浆,来到轩辕陵山之上。
  直到来到前兑门长老泽云波的坟前,他眉头皱了一下,俯下身来,将两罐龙须酒浆倾洒在泽云波坟前,然后道:“轩辕劫难已解,族人也重归安定,泽长老,你当能安心了。我今天给你带了美酒佳酿,请你痛快地喝上一醉。”
  此时泽长老坟墓另一侧的枯草突然晃动了几下,原来那里竟然躺了一个人在里面。随着那人翻身坐起,一股酒气便扑了出来,他脸上挂满了泥巴和草叶,显是已在此醉倒了许多时日。
  这人却不是陌生之人,他正是泽云波长老的弟子之一,杨信。
  杨信勉强顶着刺目的阳光睁开眼睛,看到是太和相师,喃喃问道:“太和老爷,你怎知我师父凄苦,常来看他?”
  太和相师似乎才发现他,答道:“喔,信儿,是你啊,没想到你师父还能有你这样的孝顺孩儿陪着,便是他长眠于此,也该当心中宽慰了。”说着便把自己带来的另外两罐龙须酿送给了杨信,他手掌轻扬,两陶罐龙须酿便稳稳地落在杨信面前。
  杨信只看了那龙须酿一眼,却把两罐龙须酿又给太和相师掷了回去,那陶罐经不起摔打,其中一只当即就破裂开了,随即酒浆汩汩流出。
  杨信指着自己腰间道:“我自己有酒。”他腰间悬了好几个葫芦,那葫芦里的酒乃是由稷籽所酿,相比“龙须酿”口感较浊,性质较烈,是轩辕之地耕夫、樵匠常喝的一种酒。
  说着他便伸手去摸葫芦里的酒来喝,可一连摸了几个都是空的,好在最后一只似乎还有些酒水,他拿在手上,喝了一大口道:“太和老爷,您可知道我师父是被谁害死的么?”
  太和相师正色道:“泽长老为解救轩辕危难,挺身赴死,他乃是我们轩辕人的英雄,此事谁人不知。现在我们也已经查明,象兽逞凶,乃是黎宗之人弄施邪祟,妄图破坏我轩辕安定的罪恶之举。泽长老既已蒙难逝去,你作为他的徒儿还能如此关心泽长老,我也替泽长老感到欣慰。”
  杨信却一把扑在泽云波坟头上,喃喃自语道:“我师父之仇,还能报得了吗,还能报得了吗?”
  太和相师道:“天道奉公,万物平齐,便是如今天下纷乱,也终有太平之时,世间百般丑恶,自有公道可期。此理就如长夜漫漫之黑,必会退于旭辉升临之日,又何况泽长老一人身死,怎能会报不了呢?”
  杨信闻听太和相师此言,仰望云天而笑,笑完了又不止地呜咽悲鸣起来,他也不管太和相师还在那里,就自迈着蹒跚醉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北风起时,一场早雪落了下来。
  子宇身影出没风雪里,手上长剑挥舞,挽出的团团剑花,时绽时收,忽起忽沉,与那空中雪花飘落相得益彰,浑然融为一体。
  忽然他又奋身一跃,手中长剑扬洒,只见剑锋嘶吼处,一条雪龙浮现天空,摇首摆尾,呼啸而来,倏然而逝。
  劲风拂面时,为剑影绞在空中的雪花瞬间被释放出来,骤然急下。
  陌采夕鼓起手掌大喊道:“哇,子哥哥,你练成了!”原来她已在远处观望子宇练剑多时。
  子宇回头看时,陌采夕穿了一件裘绒小袄,一双脸蛋儿冻得通红,露在小袄上面,她在那层薄薄的雪地上,蹦蹦跳跳的,一头流泉般头发飘扬在风雪里,煞是可爱。
  子宇笑道:“小采夕,你怎么来了,不在屋子里抱着小炭炉好生呆着,来到这后山之上冷是不冷?”
  陌采夕道:“嘻嘻,一点也不冷,子哥哥你快看这场雪,多漂亮呀。”
  子宇回望空中,细雪纷纷,随风飞舞,不由想到:“时间真快,马上就是十一月了。”
  陌采夕一眨不眨地看字子宇棱角分明的面庞,她道:“子哥哥,我们去后山斜坡上看雪去,那儿视野开阔,放眼望去,定是一片皑皑白雪的景象,等会儿雪落的厚了,说不定还能滑雪呢!”
  子宇笑道:“你还那么贪玩呀,你忘了小时候,我们在山上玩雪,两人摔了一身烂泥巴,后来你还发了一场大病,可挨了盟主和姬夫人好一顿训斥呢。”
  陌采夕也道:“是吗?小时候步子都迈不稳,被雪水浸湿衣服也是难免的,但是现在我们长大了,才不会摔一身烂泥巴呢。”
  子宇却道:“采夕,你出门时,盟主还在家中吗?”
  陌采夕噘嘴道:“哎,提他干什么,他整天把自己闷在书房里,别提多无聊了,我和娘亲一天到晚都没怎么见过他。”
  子宇道:“喔,那就好,我得要去见他。现在天也快晚了,雪也要下大了,我们快下山吧。”说完,便迈起流行大步,先自下山去了。
  陌采夕顿足道:“这还好?喂,子哥哥,你等等我。”说着也连忙跟下山去了,任凭山上雪花扑簌扑簌落下,也留不下她。
  子宇果不其然向父亲书房处走了去,陌采夕心中正感烦闷,这时恰巧姬夫人来了,她看到陌采夕,道:“小夕,快回来吃晚饭,娘正到处找你呢。”
  陌采夕无奈,只得跟姬夫人一起回去了。
  武阳盟主正在书房之中,为着轩辕山的安危形势而伤神,他看到子宇来见他,笑道:“子宇,你来了呀,可吃过晚饭了吗?”
  子宇施礼笑答道:“盟主日夜操劳轩辕盟中的事务,子宇不像您这般,每日只在山间徜徉玩乐,肚儿哪敢那么早就叫饥饿。”
  武阳盟主被他风趣的话引得开怀大笑,他道:“你多日都不来找我,今日定是有什么事,说吧。”
  子宇道:“盟主,眼下已经失十一月份了,十二月十五之日便是寻找紫霞山伏还遗迹的唯一机会,所以我想现在就动身准备,南下紫霞山。”
  武阳盟主皱起眉头来,他沉思片刻,道:“嗯,你说的没错,是该考虑一下这件事了。子宇,你心中是你怎么打算的?”
  子宇道:“盟主,子宇认为此次南下紫霞,还是不宜大张旗鼓,也不宜由各大长老商议讨论,子宇以为,这次由我一人前去便好。”
  武阳盟主竖起双眉,他道:“不行,若说不大张旗鼓,也不经过各大长老商议,我都能依你,唯独你一人前去,这万万不可,上次你和炎平几人一同而去,还能有个照应,这次怎么也不能你独自前去。”
  子宇道:“盟主……”
  还没等他说下去,武阳盟主即道:“子宇啊,这可不是逞个人英雄的时候,这样吧,这次仍由炳乙琅、炳乙烁和你一同前去。不过虎门师祖褚师叔他似乎不愿意让炎平再去紫霞山,艮门长老山峻岩倒是比较支持弟子南下紫霞,便让他的弟子彭志一替代炎平和你们一同前去吧。这样你们一行四人,能够相互照应,我才能稍稍放心些。”
  子宇看到武阳盟主心意如此,便道:“好,子宇谨遵盟主安排。”
  子宇这才联络了炳乙琅、炳乙烁和彭志一三人,商议南下行程。炎平也算到十一月将至,主动问起子宇,才知道此事,他当即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一同前去。
  这天日头刚刚升起,炎平已来到一处小院,这里就是他师父离门长老火煜轩的住处了,相比旁侧的几处房屋,他的住处外层有一圈栅栏围着,因此在这深秋季节里,他的小院也是格外显眼。
  火煜轩打开木门,见是炎平,他讶道:“炎平,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好好练功吗?”
  炎平见师父开了门,向他鞠了一躬道:“师父,我今天来,实是有事情求您。”
  火煜轩不悦道:“嗯,你能有什么事,早上的功课练完了吗,还不赶快回去补上?”
  炎平道:“师父,你先听我说……”
  火煜轩不耐道:“你先闭嘴。武功没有练好,哪来那么多事情?现在师父就站在这里,你若能让我后退半分,之后你说什么,师父也依你。”他捡起栅栏上的一支木条,递到炎平手上,笑道:“来吧,用上虎山刀法。”说完,便赤手空拳往门口一站,笑着看着炎平。
  看到师父自信的样子,炎平不禁忖道:“若是拿不出几分本事,想从师父这儿得到支持,怕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想到此处,炎平嘴里道:“师父,得罪了。”手上木条一扬,便向火煜轩腰肋处斜削下去,火煜轩只是将身影一闪,已稳稳避过。
  炎平削了一空,转身再起,运足力气,将手中木条转为直击之势,向火煜轩刺去,火煜轩笑道:“慢了,太慢了。”一伸手将那木条捏住,发力一送,炎平吃力不过,瞬间向后急跌,摔了个狗啃泥巴。
  眼见师父正要将门关上,炎平忽然爆喝一声,一跃而起,将那虎门刀法的威力灌注在手中那支木条之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劈落下来。
  火煜轩岂不知他膂力过人,但却仍未未将他放在眼里,反掌一击,便直接顶上,岂知劲力交接之时,不由得身影一震,如此强大的力道差点让他站立不稳,此时他方才明白,这炎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使用他那一身蛮力的小子了,不得不对他重新审视起来。
  炎平虎口发麻,却见自己奋力一击之下仍未能将他师父撼动,战意弥增,顺势转身,再次收拾起全身气力,将手中木条向火煜轩胸口横扫而去。火煜轩方才并未用上多少内力,此时已不敢大意,他手臂一挥,也将栅栏上一支木条切到手中,正与炎平那一支横来的木条击在一起。
  两支灌满气力的木条陡然变形,炎平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道抵在手中,瞬间被弹了出去,倒跌在地上。
  正懊恼时,却瞧见师父火煜轩似乎还留了一些气力,正努力稳住身形,可惜最终却没能做到,也后退了两半步,他不禁大喜道:“师父,您输了!”
  火煜轩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小子现在这般有能耐了,看来,是时候该将你交给你褚师祖了,嗯……对了,你刚刚说你事情找师父,是什么事?”
  炎平从地上爬起来笑道:“师父,我要和子宇师兄一起上紫霞山,这次徒儿不敢再不告而别了,所以特来向师父请命。”
  火煜轩道:“什么,难道你忘了上次从紫霞山回来,你褚师祖有多生气了吗?怎么还要再提去紫霞山的事?”
  炎平急道:“师父,你已经答应过我的,无论什么事什么都依得。”
  火煜轩干咳了两声,捋了捋胡须道:“这件事师父做不了主,不过只要你褚师祖同意,为师便不阻拦。”
  炎平皱眉道:“师父,那你去为我在师祖面前说两句软话,求他允许我可好?”
  火煜轩闻言迅速把木栅栏上的门一关,道:“自己去!”
  炎平无奈之至,只得离了师父那座小院,他在路上挪着步子走了一会儿,就挨到一处石头上坐下,苦思冥想,究竟该怎样样,褚师祖才会让自己下山呢?
  一直到了天晚时分,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向虎门师祖褚仲道住处行去。
  虎门师祖褚仲道居住在轩辕山内一处名为虎须崖的高山之上,炎平半路不作任何停歇,一口气攀了上去。
  及他来到褚师祖门前,平缓了一下呼吸,才去敲几下门。
  此时天色已晚,褚仲道开门见是炎平,他不禁奇怪地问炎平所为何事而来。
  炎平也是开门见山,直接了当地说明要和子宇一起南下紫霞,刚说到这里他就看到褚师祖脸色有异,忙伏身恳求道:“师祖,师父他也同意了我去紫霞,他说只要经过您的首肯他便会放我下山,如果这次紫霞之行,能够有所收获,那可是振兴轩辕一件大功劳,师祖,这样立功的机会炎平怎能错过呢,您就给我这次机会吧。”
  褚仲道听炎平说完,他诧异道:“什么,你师父他也同意你去紫霞了?”
  炎平连忙点了点头。
  果然如初时所料,褚仲道师祖还是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他道:“那也不行,南下紫霞山,那子宇可以去,但是你不能冒这个风险,我也绝不会让你冒这个风险。”
  褚仲道怕他还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便将炎平一把拉起,投入一所房屋内,又关了门窗,道:“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这屋内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许去。”任凭炎平呼喊不愿,褚仲道只在相邻房舍中坐守,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
  晦暗的灯火,将褚仲道身形投了在窗格之上,又将炎平罩在一片阴影之中。炎平看褚师祖的样子,竟是要亲自看管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