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再赴紫霞 中

  清晨时分,轩辕门处不但结了霜露,而且雾气弥漫。
  这日乃是冬月初日,既是轩辕举行每月一度的会议的日子,也是子宇几人南下紫霞所选的启程之日。
  子宇、炳乙琅、炳乙烁和彭志一四人,正在同前来送行武阳盟主,还有几人的师父天无痕、雷靖琪、山峻岩惜惜话别。
  互道保重之后,便是长久分离,虽说一门师徒,缱绻情深,但子宇几人一来知道武阳盟主一行还要参席会议,二来更怕盟主和师父临别伤感,便不多做耽搁,骑上了骏马,就此南下。
  即使离别之时,走得再为坚决,可人毕竟非铁非石,又岂能无情无感,再度离开轩辕前往紫霞,子宇的心境已大为相同。“经此一别去,归期又何时?”子宇原是执意要前往紫霞,但此时他看着这熟悉的轩辕山,心中不觉又涌起一些伤感情绪。
  一缕阳光洒落下来,大雾散去渐为散去,几人沿着轩辕山上的大路,缓缓前行。
  忽然几人勒住马儿,直直地盯着前方。
  原来前方树上竟藏有一人,此时天气清凉,可那人气喘吁吁,脸上身上竟有汗水不住地滴落下来。
  子宇几人对此人极为熟悉,他不是别人,正是几人在轩辕上一起玩大的伙伴——炎平。
  炎平看见几人缓缓而来,不禁拍手一笑,他道:“哈哈,我就知道你们必然会走在这十里阳坡处,果然等到了你们。”
  子宇笑道:“炎平,你是怎么出来的?”
  炳乙琅也惊奇道:“对呀,炎师兄,你不是被褚师祖好好地给看在了虎须崖上了嘛,难道他竟然把你放出来了?”
  炎平笑道:“嘿嘿,你不知道轩辕今日要举行会议吗,我正是觑准了褚师祖去往轩辕大殿参加会议的时机,他前脚刚一离开,我就大力拆了房门,跑了出来。虎须崖相距轩辕门,本就离得近,我又由高处往低处连续翻过了几座山坡,抄了近路,果然截到了你们前面,哈哈。你们不知道,我那时纵身一跃,就像一阵风一般出了轩辕门,守门弟子不仅毫无察觉,还只顾打盹呢,哈哈,哈哈。”说到最后一句,炎平自是笑语喧然,满面得意。
  子宇惊道:“炎平,可真有你的!”
  炳乙烁也惊道:“炎平师兄,褚师祖的房门你也敢拆?等有日回了轩辕,褚师祖大发雷霆,你可就等死吧!哈哈……”
  几人听了无不绝倒,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炎平从那树上一跃下来,跳到炳乙烁马背上,一把把他抱了下来,道:“臭小子,数你笑的欢,别笑了,你跟你那乙琅哥哥共乘一马,这马让给我了。”
  炳乙烁被抢了马,无奈只得跨上了炳乙琅的马背。
  此时日头升起,不但没了清晨的冷气,反而稍稍炎热起来,几人便扬起马鞭,挥在马儿臀上,一溜尘烟随着“嘚嘚”的马蹄声,直往南奔去了。
  陌采夕就没有炎平这么好的本事了,此番子宇南去紫霞,她也想故伎重演,偷跑出去。然而武阳盟主和姬夫人怎能在一个坑上栽倒两次?她虽准备的甚早,抢在昨晚便开始了行动,却不料这次武阳盟主和姬夫人早早做好了防备,还没等她离开家中大院,便被武阳盟主和姬夫人截个正着,自此姬夫人便像看个小兔子一样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陌采夕这次真的是徒呼技穷了,软的招数无非哭闹求饶之类,是没有用的,至于硬的招数,更是没有用的,因为她根本不是娘亲的对手。
  如此任凭她百般筹划,千种计谋,也没有将姬夫人甩开半步,想要和子宇他们一起去紫霞山的愿望,只怕是铁定要落空了。看来这次就算她不想认命,可有这样一个关怀备至的母亲,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严严冬日,寒风凛冽,环境气候全然不比春夏之时,凡遇到风雪之日,子宇几人只好歇马躲避。这一路南下,他们即便熟悉方向路途,却仍比上次来得艰难许多,直过了长河以南,气候转暖,方算好些。子宇一行人一连奔波了一个多月,才抢到十二月中旬之前赶到了紫霞山一带。
  这日即将来到紫霞驿站处,对于子宇和炎平等人来说,紫霞驿站已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到了驿站之后,大家再也不用挤在潮湿简陋的帐篷里来挨过寒风凛冽的冬夜,同时这也意味着漫长的奔波终于结束,到达了旅程中最激动人心的目的地——紫霞山。
  只不过紫霞驿站此时已驻扎了大批慕辛士卒,不仅人数似更比以前多了,而且全部都是新的面孔,原来的那队士卒已经一个不见。
  当子宇一行人牵着马儿要走进驿站时,却被两旁的慕辛士卒拦了下来,他们大喝道:“不准入内!”
  子宇几人不禁大吃一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炎平听到那些兵卒的话,他似乎觉得很是气愤,就要提刀冲上前去,子宇连忙拉住了他。
  这时那些士卒中,走出来一人对子宇他们道:“最近慕辛与荆越交接之地形势紧张,驿站已为慕辛驻军所用,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违者皆是死罪,你们若是爱惜性命,就请赶快离开这里吧。”
  子宇道:“多谢你们好心提醒,既是边境不稳,我们这就离开。”
  炎平急道:“子师兄,我们都快要累散架了,这驿站还不能进,那我们去哪里歇脚啊?”
  子宇道:“这里看来就要打仗了,不宜久留,要歇脚的话,不如我们去紫霞山庄歇脚吧。”
  几人想了想,这倒是个好办法,一行人便跃上马背,往紫霞山庄赶去。
  紫霞山庄深里,屋院疏墙间掩映着一所古朴的房舍,只见那房舍匾额写着“俞家祠堂”四个字,而俞老伯却正伏身其中。
  先祖遗训一直在他的耳畔回响:“此物若为奸邪之人所得,必将引起滔天之乱,祸害无辜苍生;此物倘若为圣明志士所得,方能助正抑邪,斩除魔祟,造福天下生民。紫霞俞家世代的使命,就是守护好这宝物,不使落入奸人之手,直到遇到乱世之中的圣明之士,解与赠之,以赈天下危乱。”
  这几句遗训,在紫霞山庄历代先祖中都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而此时整个山庄,知道这几句话的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此时俞老伯对着紫霞山庄列为先祖的灵位,面色凝重地道:“列为先祖在上,紫霞山庄人丁凋零,怕是越来越守护不了紫霞仙物了。但我不忍心让传承了数百年的宝物就此遭到奸人劫掠,在我手中毁于一旦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肖后人俞梓自知手上鲜血累累,死后不能进入宗祠,恳求列为先祖能够宽恕我的罪过。”
  原来所谓的“十二月十五日,月光透过紫霞山巅的岩峡缝隙,在山谷冰地印一条浅清的小路,能通往风正云大师故地”这样奇幻甚至荒诞的场景,只是一个由俞老伯精心布置的陷阱而已。
  近来对紫霞山心存觊觎的人越来越多,但紫霞山庄却是人才凋敝,后继无人,而俞老伯也是垂暮衰迈,显然已是越来越对付不来。所以他才杜撰出“十二月十五”这样一个日期,布下骗局,希望前来寻求紫霞仙物的人互相残杀,好达到他保护紫霞仙物的目的。
  俞家宗祠里蜡台上的香火忽明忽暗,燃起的烟雾升腾挥散,不住地在俞老伯眼前旋绕,而俞老伯的思绪也随之紧紧地绞在一起。
  当今之世,各方势力并起,相互纷争之势已然形成,战乱的火焰随时都会熊熊燃烧起来,继而引起生灵涂炭、万户流亡之局,这确是乱世无疑。
  而中洲之地的轩辕,势力鼎盛,政令清朗,数百年来收容了无数流离失所的民众,并赐予他们良田,使他们安居乐业,因此素有仁义轩辕之名,那些从轩辕盟而来的几位少年,算不算得上是圣明之士呢?
  俞老伯这半年来一直不断地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自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喃喃自语,不住地在心中考量着。
  “不,他们不算,这些觊觎紫霞仙物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一帮利欲熏心之辈,都是一帮阴险邪恶之人,又有谁能出乎其外。”
  俞老伯两只眼睛忽然压成一线,一拳捶在地上,牙齿咬得咯咯响,怒道:“紫霞仙物永远属于紫霞山,永远属于我俞家,谁也不能抢走它!”
  忽然一阵“嘚嘚”的马蹄声隐隐传入耳畔,俞老伯心念一动,知道紫霞山庄又有客人来了,随即从俞家祠堂中站起身,迎了出去。
  子宇、炎平一行人骑着马儿,缓缓来到了紫霞山庄,现在只要找到俞老伯,或许就能得到他的帮助,寻到一处歇息的地方,并将马儿安置起来。
  及几人走入紫霞山庄,下了马来,走不多远即觉得似有不妥之处。子宇依稀记得上次来到紫霞山庄时,这儿颇是荒凉,并没有多少人,但此时紫霞山庄之内,行人不时进出,已是喧嚣许多,盛况空前了。
  当然彭志一倒是初来此地,他并不觉得奇怪,不时东张西望着,看着这不同于轩辕的异度风情。
  炎平也惊讶地向子宇道:“子师兄,看来现在过了耕忙时节,紫霞山庄的人们都回来了?”
  子宇摇了摇头,他警惕地向着街道上的众人瞧去。
  这些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仔细瞧处便可发现他们随身所带不仅无一农具,却是个个棍棒在身,显眼的更是佩刀悬剑,还有一个更奇怪的特征,就是大多数人都是一些束装大汉,很少见到女性。
  子宇此时已然明白了几分,这些人并非紫霞山庄的人,应是跟自己一样,同是为了紫霞宝物而来,想到此处,心中不免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街道人流之中,一位灰衣人正自俯首疾走,忽然他似乎有所警觉,停住了脚步,随即他面色一紧,竟在人丛之中拔地而起,疾驰飞走。
  子宇几人正自走路,忽然感到头顶传来呼呼风声,举目望去,竟是一道灰影当空掠过,几人见到,不禁大为不解,怎会无端端地有人在这行人密集的街道上飞奔起来?
  这时街上众人也无不大吃一惊,只在停步观望的功夫,那灰影已转过屋梢,眼看远逝不见。正在众人惊愕之时,人群中蓦地又挤出一位灰白衣衫的年轻人,他大喊一声:“恶贼,这次还想跑?”众人往他望去之时,他已“唰”地一声,拔出长剑,平地旋了一圈,以剑点地,弹身而起,向那灰衣人没身之处追了过去。
  这年轻人的身法更是惊绝,街上众人见到这一幕,呆愣片刻,回过神来便开始议论纷纷。子宇这边,炳乙烁也叹道:“大侠追飞贼,不避市井人,这下有好戏看了,我们快追过去看看。”炎平也道:“对对对,这身法真是精彩,平生难得见到,只要我们追得到他们,看看不害眼。”炳乙琅却哼道:“不过是些江湖殴斗,有甚稀罕。”
  子宇听他们议论,也不想去辨他们是真意还是说闹,只是笑着说道:“你们刚不是还喊着累么,这会儿怎么就有许多闲情了?”话音甫落,他却看到到前方不远处,紫霞俞老伯正立身一处院门前,满面微笑看着他们。
  俞老伯已盯着子宇几人看了多时,他在和子宇目光一触之后,立即迎候而来,揖手笑道:“轩辕之地距离紫霞山甚是遥远,想不到几位还是赶到十五日之前来到了这偏僻山庄,快先请进来吧。”
  这时道路旁侧之人听闻他们是轩辕之人,竟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子宇几人见到须发俱白的俞老伯,连忙向他施礼道:“承蒙俞老前辈照顾,实在是万分感激。”说着几人便牵起马儿,随俞老伯来到他居住的屋院之内。
  俞老伯屋院由外面看来虽是简朴,里面倒也算是宽敞明亮。
  子宇、炎平一行五人,既进得院内正堂,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被俞老伯请进来的客人。
  只是这些客人,个个都有仆从跟随,样貌神情也与外面那些人不同,子宇略作一番观察,便发现这些人举止沉着,呼纳规律,显然都是罕见的高手。
  当一个人气场较强,尤其还是来自陌生人身上的时候,这种未加掩饰又不可忽略气息都是会被立即感应到的,所以这正堂里的气氛比起那街道之上也更是不同,看来凡是能由俞老伯亲自引入屋内的客人,都不会是寻常之辈。
  这些人中最能吸引子宇注意力的,当是左前方站立的一位黑色长衫的武士,子宇向他望去,就如同望到一团深渊,完全不能揣测到他的底细。
  还有一位装束异样的中年汉子,闭着眼睛端坐在右边,样貌颇有西域特征。
  看到他的模样时,子宇一瞬间就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曾经在紫霞山上偷袭他的西域人奢卓尔。
  “只是不知这人与那奢卓尔是何关系?”子宇心中不禁暗暗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