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古剑奇谭
看着躺在床上带着安详笑容的平安，屠苏此刻只感觉仿佛坠入冰窖，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从门口走到床边，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无意识的走着，可每一步都觉得脚上被套着千斤重的枷锁，沉重得让他迈不开步伐，看着床上的人儿，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无法呼吸，像被抽了水的鱼一般，张大嘴巴，艰难的抽搐着，窒息的感觉是他现在唯一的感觉。
双膝无力的跪倒在地，伸着颤抖的手向平安的手探去，入手是冰冷的寒，没有了以往的温暖，屠苏紧紧的握在手里，慢慢的放在脸上，仿佛这样她的手就会暖回来一样。
“师姐，你怎么现在还在睡啊！”轻颤的嘴唇，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沙哑着嗓子，“太阳都晒屁股了，等一下师兄要生气了，起来好不好！”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游山玩水的吗？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你起来，我们去看大大的鱼，你不要食言，快点起来好不好！”
明明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为什么一夕之间他的天都塌了。
那天师姐像以往一样照常来他屋里，手上端着一碗汤药，他因为平常就喝惯了，拿起药就喝完，她还夸奖了他，说他很勇敢，以后也要勇敢下去，当时他只是笑着点点头，接受她的轻抚，却不想这成了最后一面。
现在回想让他痛苦，可越痛他就越清醒，她的一颦一笑都闪过他的眼前，心就像被一只手紧紧的捏住，窒息般的痛让他脑子都嗡嗡做响。
站在台阶上陵越，看着开敞的房门，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哭诉祈求，泪光遮满眼睛，让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咬着牙压抑着自己不要哭出来，可胸膛剧烈的起伏却揭露了他的痛苦。
如果他知道平安是以自己的命换屠苏的命，他一定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的帮她。
如果知道那一天就是永别，他一定不会转身离开。
如果知道……
可没有如果！
现在的他痛苦不已，悔恨交加，恨不得躺在里面的人是自己，到头来自己还是没用，无法保护自己的妹妹。
那日夜晚，平安和师尊带着昏迷的屠苏，焚寂去了幽都，一天后，脸色苍白的师尊抱着没有生息的平安和昏迷的屠苏回到了天墉城，并且宣布幽都与天墉城决裂，顿时上下都一片混乱。
那一刻他明白了，平安说的那个办法是以命换命，他那时候还傻得让她去试试，所以，她，真的去试了。
结果，屠苏好了，她也回不来了。
抬首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呼吸，手往脸上一抹，提步跨过门槛向屋内走去，屠苏已经在这里两天了，今日是平安下葬的日子，再多的疼痛也够了，如果无法承受，那就就在心里。
走进内室，看着像个孩子一般跪在床边，头靠在平安的身旁的屠苏，脸上带着天真懵懂，就像小兽依赖着母亲一般，空洞的眼神流着眼泪，笑着跟平安讲着她还没有带他去那里，这一刻陵越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而躺在床上的平安脸色苍白微微泛着青黑，可她的嘴角却含着笑意，身上穿着一套紫色的剑服，齐腰的长发披在脑后，让她和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两样，就像睡着了一样。
你笑得这般开心，是因为愿望实现了吗？陵越抬头望着屋顶，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深深的哀伤。
“屠苏，你不要这样！”蹲在屠苏的面前，手放在他的左肩上安抚着，望着床上的平安，无力道“她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的，她希望你好好活着，这是她的心愿！”
他明白屠苏的心情，他也一样无法接受平安香消玉殒的事实，可现在不得不接受，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
“师姐你看，师兄来了，你快起来，不然他又要罚你了！”屠苏仿若未闻陵越的话，继续拉着平安的手，嬉笑的说着，可瞳孔却是一片死灰。
“师兄，你是不是傻了，师姐只是睡着了！”
他不明白，都说她死了，不，她没有死，她怎么会死呢，她很强大很厉害的，她只是累了，睡着了，对，只是睡着了。
看着他这要死不活的模样，陵越又悲又怒，拉着他的衣衬，把他提起来，通红的眼睛的怒视着“屠苏，你醒一醒吧！”
“已经两天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对得起师尊，对得起她吗？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对不起她！”
“你以为只有你伤心吗？你以为只有你疼痛吗？错，天墉城上下都痛，师尊痛失了心爱的弟子，我痛失了最爱的妹妹，芙蕖痛失了最爱的师姐，就连那些弟子们都失去了最敬重的大师姐，可，没有一个人会像你一样像个疯子一样的躲在这里不敢出去，不敢面对，因为我们知道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她的心！”
全天墉城的弟子任何一个都可以沉沦颓废，可屠苏不行，因为平安是为他才有今日的结果，屠苏没有资格颓废，他只能好好的活着，带着平安的期望活着。
嘶声力竭的怒骂回响在屠苏的耳边，回响在他的脑中，一声声的回响，响到勾起了他的绝望，往事像洪水一般向他袭来，他只能不堪的狼狈的喘息着，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师兄，又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平安，觉得一片黑暗，胸口中有什么东西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碎片，扎得他的破碎不堪。
手中紧握着的素手冰冷得可怕，明明他捂了很久，可还是没有捂热，那泛着青白僵硬的手，在提醒着他的愚蠢和不可违越的事实。
他无法原谅自己，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陵越看着他从恍惚到痛不欲生的神情，心里松了一口气，痛，现在是让他清醒的良药，松开了放在他肩上的手，为他整理一下衣服，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太狼狈，嘴角扯了扯一个勉强的笑容，泪目的安慰着，“屠苏，没事的，平安的心愿你知道的，好好的活下去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现在的屠苏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知道撕开他的伪装很残忍，会让他痛不欲生，可比起平安的手段，相信他会感谢他的。
毕竟平安可是给他准备了忘忧药，这药一下去所有的烦恼都会烟消云散，忘得一干二净。
这不是屠苏想要的……
眼泪无声顺着眼角滚落，屠苏绝望的看着平安，半响后仓促无力的坐到床边，轻轻的把头埋在平安的肩头，抱紧着她，低声哭泣的呢喃着，犹如困兽般嘶鸣。
“师姐，你不要走！我会乖乖的不惹你生气，我会乖乖的练剑，你不要走，你回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
陵越红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这样的场面他真的无法承受。
东边的剑阁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酒味，紫胤身穿着白色的衣裳端坐在桌案旁，桌上摆着一壶酒，而他手上端着酒杯，无神的望着昔日平安的位子。
半个月前，就在这里，平安跪在他的面前，求他让她救屠苏，以命换命，多么可笑可悲的话，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到这个地步。
还记得当时自己高举的手差点就打到她的脸上，可看着她无怨无悔的模样又下不去手。
她说这个天下需要一条命来牺牲，屠苏早已经和她命运相连，她舍不得牺牲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她是最合适的。
她还说天道好轮回，这一切早已注定，她的死不是死而是重生，所以不必为她伤感和惋惜，她会在另一个世界想着他们。
而他望着她光彩夺目的脸庞，却无力反驳，无法挽留，最后无力的闭上眼睛。
从前他曾经为她卜过一卦，卦象显示朦胧不清，那时候他就知道她必定不凡，她也确实如他猜测的一般。
她给屠苏解了同心蛊，自己当场被反噬，吐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衬，可她笑得很开心，说，这样屠苏就不会被她连累了。
那日幽都之行看着她倒下，他突然后悔了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就算她和屠苏只有几年可活也好过这般让她牺牲，可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她的决定不会更改，平安一直是一个固执的姑娘。
看着她嘴边那抹微笑，他只能抱着她，安慰自己她只是睡着了，而不是长眠不起，她总有一天会在醒来，睁开眼睛再叫他一声师尊。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两天，这几日屠苏的事他都知道，可他突然不敢去面对他的脸，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他害怕屠苏问他平安的死，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可这窗户纸不捅破，他们就还可以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抱着平安回到天墉城后就一直躲在这里不敢出去，期间陵越和涵素也来敲过门询问他的情况，可他一一回绝了，本以为他活了几百年，生死对他来说应该是情理之中，无足轻重的事，可事实却是他不敢面对，他无法面对那个被他间接害死的徒弟，就算他让幽都永沉地底，永远不见天日。
这几日，朦胧间，耳边老是回响着往日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吵，却让他越听心情越好。
“师尊您看，这是我种的花树，等到来年的时候就会开花了，到时候平安为您粮酒，可好？”
“师尊，陵越又欺负平安，您要罚他！”
“师尊……”
“师尊……”
低首看着酒杯里那个鹤发的老人，眼底藏着黯然无奈和满满的哀伤。
他一生收了三个徒弟，只有平安一个女孩子，平日里他也一直在闭关修炼，可他知道，平安的功力精进极快，知道陵越管理着天墉城大大小小的事还得看着平安和屠苏，唯恐他们有个不好，他还知道，屠苏被陵越平安宠着，有求必应，他们三个都是乖孩子，他一直都很满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他此刻不过是一个无能失去女儿的父亲。
十一月十五日，今日是平安下葬的日子，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前一天还是大雪纷飞，今日这个天气真是极好的。
天墉城的弟子排队站在练剑场上，看着陵越大师兄，陵端二师兄，屠苏师兄和陵景师兄手上抬着的水晶棺，有的弟子红了眼眶，有的弟子低声哭泣着。
芙蕖站在自家父亲和紫胤真人的身后，望着那棺椁里的平安，泣不成声，要不是她母亲扶着她，她已经瘫软在地。
那日紫胤真人抱着师姐回来，晴天霹雳也不足已形容她当时的心情，师姐才双十年华，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她们修仙之身可以活很久很久的，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幽都如此狠心害死了她，那时她就发誓，她跟幽都势不两立。
陵越几人把棺椁放在后山的山洞里的高台上，紫胤看着水晶棺椁里的那个面带微笑的孩子，慢慢的垂下眼帘，转身向洞头走去，陵景也跟着出去。
陵端看着眼前的平安，红了眼眶，记得不久前她还替他求情，可现在她睡在水晶棺里，那么安详，仿佛做着美梦一般让人不忍心叫醒她，吸了吸鼻子也跟着紫胤一样转身离开，洞里顿时只剩下陵越和屠苏。
“师姐，你就在这里睡吧，我会永远守着你的！”屠苏轻抚摸着棺椁，轻声着，满满的宠溺温柔，好像她真的只是贪睡，而他会耐心等着她醒来。
陵越也跟着抚摸着，这水晶棺可以保尸身千年不腐，在他们有生之年他们会一直在这里守着，等他们魂归九天，到时候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见面。
“走吧！明日再来看她！”垂下手，陵越轻声道。
明日……屠苏笑着点点头，“好！”
是的，她会永远在这里等着他们，永远……
番外
春去秋来，四季更替，几百年时间过去了，天墉城还是耸立不倒的排在最头。
葬着平安的山洞也今非昔比，洞里桃花纷飞，四周百花齐放，美不胜收，树下还摆着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这幅景象根本就不像是墓地，而且桃花源。
这里一年四季都开着花，是屠苏和陵越芙蕖用法术维持着，让这些花树终年不败，永恒绽放。
而这些年来陵越和屠苏下山出任务，只要看到稀奇的花就把它们种在这里，久而久之，这里都快变成花园了。
此时此刻，洞里除了花香还飘响着让人舒适的琴声。
桃树下坐在桌子前的老者，手指轻轻的拨弄着琴弦，眼睛柔情的看着水晶棺，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已从冷峻的少年变成了历尽沧桑的老者。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陵越和屠苏已经满头白发，久到天墉城弟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久到紫胤魂归九天，真是太久了，物是人非，而在水晶棺里的平安却面容依旧，还是少女模样，依旧安详的睡着。
一曲终，屠苏起身走到平安的面前，轻抚着棺椁，屠苏表情温柔，眼里带着点点笑意，絮絮叨叨的和平安磕着家常，这是他们几百年来一直都在做的事，也是唯一让他们心安的栖息所，这里是他们的家。
“师姐，今日师兄就要把掌门的位子交给下一代了，我也要把执剑长老的位子让给我徒弟了，我们想着退位后就在外面盖几间房子，让后就在这里安度晚年了，你高兴吗？”
“师兄已经做了几百年的掌门人，我也做了几百年的执剑长老，如今已经白发苍苍，天墉城就交给下一代了，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师姐，今日的天气很好，而我……也很想你……”
“师姐……”
洞外站着的老者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话，手里提着的饭盒子，笑着转身离开，现在要是进去他的师弟会打人的！
他还是等会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