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继嫡嗣 下

  正午吉时,宣武门城楼上,鸣炮三声,交泰殿外,銮仪卫鸣鞭数下。王进忠站在宝座的右侧拖着高高的尾调:“吉时到,升座!”
  钱苑搀扶着瑶箐自内殿而出,瑶箐头戴青绒凤冠,顶衔一枚拇指宽阔的东珠,冠上的七只金色桦鸾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殿中的女子分为两纵,左边是嫔位及以上的后宫妃妾,为首的是全贵妃,右边则是候爵及以上的命妇,为首的是庄敬和硕长公主,众人均身着各色朝服。待佟佳皇后坐毕,所有人齐齐行三跪三叩大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福沐千秋,千岁千岁千千岁。”
  瑶箐乐得笑颜逐开:“感谢诸位前来交泰殿给本宫贺寿,大家难得欢聚一堂,都别快拘着了,起身入座吧。”
  众人回座后,王敬忠道:“赐茶开宴!”两面铜镀金十六编钟敲响,瑶琴琵琶声丝丝扣弦,八旗舞妓跳起了满洲特有格格舞,一时间好不热闹。
  虽说今年千秋节的排场依然隆重浩大,但是菜品却是克扣的出奇,每个人的膳食仅是一碗长春面和一盘壽字饼而已。这些贵妇平日里一向是吃香喝辣的,如何能咽的下这种粗茶淡饭,个个都蹙着眉头,不愿动筷。
  和妃是个不吝词色的脾性,她不悦的说道:“皇后娘娘,这千秋节的筵席理应是冷菜热碟,汤鲜瓜果等一应俱全,怎么今个儿就上了这么点东西?看来这御膳房分明是不把您的寿辰放在眼里呀,照臣妾的想法,就应该把负责千秋节的疱长给治罪处刑。”
  伊兰的唇边梨涡一漾,瞥了她一眼说道:“和妃的戾气可真重,在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上还提什么处刑,也不觉着晦气。”
  瑶箐道:“这月上旬,回部匪首张格尔率兵进攻新疆几处重镇,皇上为了表示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决心,特令千秋节的开销一律从简,今日的筵席可以摆下如此排场,已然是天大的恩典了,其他的还敢奢求什么呢?”
  祥妃拈起一片壽字糕尝了尝:“这点心虽然看着简陋,但是尝起来倒也松软可口,臣妾还准备带点给合兴,让她也沾沾娘娘的福气呢!”
  和妃听她们在那里拍瑶箐的马屁,不屑地饮了口清茶,不再说话。倒是庄敬听祥妃提起合兴公主后,忍不住说道:“真是羡慕祥妃及和妃这般生养过女人,可怜本公主膝下没有子女,回到王府后真是冷清的要命。”
  瑶箐关切的安慰道:“皇姐倒也不必在子嗣的问题上介怀,你看本宫没有孩子,不一样乐得自在么,眼下你只要把自己和丈夫照料好才头等的大事,近来郡王的身体可有好转?”
  庄敬神色烦闷,摇了摇头:“劳皇后娘娘挂心,郡王的身体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说句丧气话,恐怕熬不过今年喽。”
  瑶箐道:“你也别灰心,回头本宫差太医署的院判亲自为他调养,总会有所转机的,倒是你脸色比年前遇到的时候差了许多,一定要多多调养才是。”
  伊兰秀眉一挑,轻笑道:“其实这调养身子的最好方法,就是食补了,慧心,让膳房把烹制好的京八件都给呈上来,本宫要为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加菜。”
  瑶箐忙问道:“膳食?全贵妃难道不知今日的菜品都是按照皇上的吩咐钦定的吗?怎能不通禀本宫私自安排加菜。”
  伊兰娇娇地皇后行了个福:“娘娘,这些菜肴产生的费用都出自臣妾自己的荷包,并没有花销宫里面的金银,臣妾只是想为娘娘的千秋节尽一份心意罢了,还请娘娘明鉴。”
  话音落毕,一众太监呈上来许多食盒,满屋子里都充斥着京八件的各式香味,那些命妇和嫔妃们个个都还饿着肚子,看到有正经的美食端过来,巴不得马上就动筷开餐呢。瑶箐见伊兰代替自己招待宾客,觉察到她有变客为主的僭越之嫌,虽然心里尤为不悦,但是为了不失中宫气度,也只得对伊兰的行为不做计较。
  瑶箐的神色有些难堪,她微冷的语气和殿中歌舞升平的场景格格不入:“是本宫误解全贵妃的心意了,也好,有了这些菜肴大家也可以享用的尽兴一些,王进忠,你把东西都给分下去吧。”
  伊兰瞧得瑶箐这般尴尬的模样,竟然忍不住得意一笑,她拈起手中的翟鸟绣样丝帕掩住那花瓣唇妆的樱桃小口。
  阿木尔的位分较低,没有参加千秋节的资格,所以清晨去长春宫里请安后,就早早地赶到碧螺亭里等待庄敬长公主赴约。古楸木上的喜鹊站在她的掌心里啄食着穗米,鸟儿正吃在兴头上时,竟然‘唧唧仡仡’地拍动着翅膀飞走了。只听的身后传来几下击掌的声音:“还真是个非同一般的后宫丽人,喜鹊都敢与你这般亲近,也难怪我那绵忻皇弟一定要让本公主同你一叙。”
  阿木尔转身迎上两步,恭敬地行了个躬礼:“臣妾给庄敬长公主请安,长公主万福。”
  公主身边的苏嬷嬷掸了掸亭边的美人靠,扶庄敬徐徐落座,庄敬抬起那粉白色的雁颈打量了一番阿木尔:“你我都是皇家的女人,不必太过拘谨,今个儿也就是谈谈琐碎家常而已。”
  阿木尔莞尔一笑,梨涡微陷:“臣妾怎么会和长公主拘谨生分呢?您可是我大宗伯的福晋,臣妾的伯母。”
  庄敬比拨着双手佩戴的景泰蓝点翠护甲,漫不经心的回道:“贵人倒是会套近乎,殊不知嫡系与分家的血脉差异甚远,你唤本公主为伯母恐怕有些不妥吧。”
  阿木尔听着有些尴尬,她撩拨着耳朵上的流苏珍珠耳坠,神色有些黯然:“长公主这话说的的确在理,可是不管怎么说,郡王和我额祈葛都是曾祖父一辈所延育的后代,同根同祖,一脉相承。”
  庄敬轻嗤,轻蔑的说道:“所以贵人便想借这点儿远亲关系来求郡王府帮助你父亲压下买官贿赂的罪行?你觉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本公主和王爷会答应你吗?”
  阿木尔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不想做亏本的买卖,旋即笑道:“长公主说话爽快,既然您先把问题给挑明了,那臣妾便也只好开门见山了。不错,眼下家父正被朝廷暗审,的确需要仰赖郡王和长公主撑腰度过难关,不过我们也不是不做回报的,臣妾听说长公主与贵府的庶子素来不睦,眼下因为承爵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我倒是有一计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庄敬的声线低而细韧:“哦?愿闻其详。”
  阿木尔道:“自古王侯袭爵当立嫡子,长公主之所以连连败退,正是因为膝下没有儿子的缘故。可是这儿子可以生养亦可以收养呀!您想,若是从宗族之中过继一个男丁写入家谱的话,您的胜算不就大上许多了?说来凑巧,臣妾有一个嫡亲的弟弟,今年虚岁有十,生的是乖巧伶俐,机敏可爱,正适合交由长公主领为养子呢!”
  庄敬道:“过继幺儿,你父母舍得么?何况就算你们舍得,博尔济吉特氏的稚子可多了去了,为何要偏偏要选择你弟弟?而且他若是将来真成了郡王,这科尔沁王府的家财不全得拱手让给你们了?”
  阿木尔道:“公主,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北平里的博尔济吉特氏仅有郡王府和臣妾的母家,其他分家的稚子远在通辽之境,如何能解决此刻的燃眉之急?至于王府的财产么,臣妾可以让母家立下承诺,家弟于郡王百年之后,仅继承爵位,统辖蒙古,其他的一厘一瓦绝不会索要!而且臣妾还会督促弟弟待长公主同亲娘一般孝养,伺候您安度晚年。”
  庄敬支着明亮的额头,抬眉扫过阿木尔的面庞:“听着倒是可行,其实本公主压根就不愿意将自己经营多年的王府拱手让人。现在有你弟弟这样现成的筹码,也不是不可以一用。不过这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将来你们要敢觊觎王府的私产或是对本公主不敬的话,我一定会把你弟弟给扫地出门!”
  阿木尔垂眸笑道:“请长公主放心,我们是绝对不会过河拆桥的。只是长公主的条件臣妾都已经应允了,那臣妾额祈葛的罪状,您准备怎么处理呢?”
  庄敬略略思忖,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唉,本公主只是一介妇人,祖制有云‘妇寺不得干政’,这事恐怕要拖上一些时日了。”
  阿木尔的眸子闪过秋水寒星一般的慧光:“其实对于下嫁蒙古的公主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在丈夫去世以后,可以借扶持幼子为名,执掌蒙古旗务。眼下郡王身体崩坏,大权早已旁落,长公主何不趁此机会强抢过来,培植成自己的势力?这握有实权的清廷皇女难道还摆不平小小的都察院吗?”
  庄敬听了阿木尔的一通点拨,顿时有了几分底气:“真是没看出来啊,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竟然比我这个岁近中年的妇人还要有见识。一直以为这宫里聪慧的女子莫不过是全贵妃之流,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好,本宫就依你的荐言去做!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去养心殿谒见皇上,贵人继续在这碧螺亭里欣赏美景山光吧。”
  阿木尔扶庄敬起身:“实在是感激长公主愿意前来与臣妾商议私事,让您为我母家操心奔劳,真是折煞臣妾了。”
  庄敬微微的笑了笑:“无妨,咱们都是各取所需,今天若没你同我商量,恐怕本公主对府里的那些烂事,仍然看不通透呢。”
  庄敬携苏嬷嬷踏上青石阶时,眼睛滴溜一转,唇角忽地上挑,拉出月牙般的弧度,她扭头朝阿木尔说道:“哎呀,本公主差点忘了件事情,绵忻皇弟让我向你带个话。明日午后,他会邀你在这碧螺亭里投喂喜鹊,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阿木尔怔怔片刻,娇怯的缓缓道:“臣妾知道了,有劳长公主转达。”
  庄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言道:“绵忻素来喜欢笛琴合奏的《胡笳十八拍》,最喜欢女儿家身着宝蓝色服饰和马蹄底的旗鞋,本公主就只和你说这一次,你可得记牢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