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臆象

  四月的紫禁城比起上个月要安生不少,瑕白的云朵,柔情的微风,就连宫人都仿佛变得很是祥和。
  阿木尔坐在桌边,挑拣着布库新进献的缎子,枚红色的寇丹手指仔细的翻筛着,一厘一寸都不放过:“蓉烟,你看这两匹布料如何?”
  蓉烟凑趣儿的笑道:“这两匹彭缎上绣着是葫芦与麒麟,寓意挺适合咱们二阿哥,奴婢觉得可以用来做褥套。”
  阿木尔满意的笑道:“既是不错,待会就随本宫送去淳本殿。”
  蓉烟道:“娘娘,其实二阿哥也有自己的月例,衣食吃穿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您何必还要节省东西送往淳本殿?”
  阿木尔道:“做额娘的都希望孩子能用上最好的,吃上最好的。况且奕纲不养在本宫身边,我没法像民间的娘亲一般对他呵护有加,所以只能送些像样的东西聊以慰藉了。”
  蓉烟叹息道:“唉,这宫里的嫔妃只想着生下阿哥能够母凭子贵,可是却未想过将来分别的苦楚。幼年居于毓庆宫,少年时则居于撷芳殿,好不容易熬到成人了,又得搬出宫城,想想都让人唏嘘不已。”
  阿木尔烦恼道:“分开也只是影响了母子情分而已,重要的是子女能否过得平安顺遂,经历了合兴公主的哀丧后,本宫的内心总是觉得有些胆寒,真担心奕纲也会变成那样。”
  蓉烟道:“呸呸呸,娘娘就不能说点吉利话么?二阿哥才不会变成那样呢!奴婢先去小厨房里端来饭菜,娘娘先用完午膳后再去毓庆宫吧。”
  淳本殿外栽植了一些红掌,是皇帝特地命花房送来培育的,意在奕纲能够“大展鸿图”。
  阿木尔刚迈入二进院,萧傀就谄媚的迎上来道:“哎呦,静嫔娘娘来了,奴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阿木尔边走边问道:“萧公公,二阿哥这会子没睡觉吧?若是他醒着,本宫便去寝殿里看他。”
  萧傀道:“回娘娘的话,二阿哥午睡刚刚醒来,现在应该是在房里玩哗啷棒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用在阿木尔的身上是再贴切不过了,她快步走进摇车边,轻声地说道:“纲儿,你可让额娘给想坏了!来,额娘抱抱,看看你最近有没有长壮实。”
  奕纲虽然看起来很乖顺,不哭也不闹,但是那黑宝石般的眼睛似乎失去一点儿光华,他静静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吮吸着右手大拇指。蓉烟拿起波浪鼓敲打着,试图把奕纲逗乐,可是他却依然没有多大反应。
  阿木尔有些心神不宁,她用手背碰了碰奕纲的脑门后,就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了摇车:“萧公公,二阿哥的精神貌似不太好,是否感染了风寒?本宫瞧他明显没有上个月那般活泼好动。”
  萧傀道:“娘娘,二阿哥的身体康健着呢!这里的下人都把他当成活祖宗一般孝敬,怎敢让他着凉呀?至于没有出生时那般好动也是正常,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嘛,总不能心智一直都那样不懂事,等再过几个月会开口说话了,估计就更沉静了。”
  阿木尔的神色明显有些不豫:“二阿哥尚在稚龄,凡事都不可以懈怠,本宫会请太医过来探诊的,希望结果真的安然无虞。”
  萧傀眼神有些游离,仿佛在揣度着什么:“娘娘放心,奴才敢用性命担保二阿哥无恙。”
  阿木尔打量了下四周,问道:“乳母为何不在房中侍候?”
  萧傀道:“柳姑姑刚出去不久,奴才估摸她是去领月钱了。”
  阿木尔严肃的说道:“唉,月钱可以其他人代领呀,她这一走,谁来照顾奕纲?速速召她回来!”
  萧傀道:“嗻——”
  阿木尔摸着奕纲那稀疏的灰发,温煦的说道:“纲儿,额娘改日再过来看你,你在这儿一定要乖顺听话。”
  蓉烟搭住搀扶着阿木尔走出殿外,或许是因为不舍,阿木尔临迈出门槛之时,还回过头来望了眼奕纲,眸光中满是留恋之意。
  一行人正走在白石拱桥上,蓉烟低低的说道:“娘娘,这潭岸柳树下的人可是柳程氏?”
  阿木尔顺着蓉烟所述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柳程氏先是像个陀螺似的东倒西斜,之后又朝着水潭呆呆的挪步。
  阿木尔对柳程氏这般异样的举动很是惊讶,忙与蓉烟快步跑下桥梁,柳程氏仿佛像是着了魔似的,一阵眩晕后,她看到潭面上驾起了一座虹桥,桥上面站着她的丈夫和孩子,见此景象,柳程氏不做犹豫的向虹桥走去。
  就在柳程氏快要迈入潭水时,蓉烟死死地抓住她的胳膊:“柳姑姑,你这是在做什么呀!这前面可是深水,你难道是想要自戕吗?”
  在一阵疾呼和拉扯下,柳程氏的思绪才得已清醒,她慌张的行礼道:“奴婢给静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阿木尔道:“柳姑姑,方才若不是蓉烟把你拉住,你此时便已跌入潭中了,还请你解释下这番奇怪的举动,究竟是魔怔了,还是想要自寻短见?”
  柳程氏自然是不清楚自个儿的状况,但是一想到她家中还有几口人等着她的赏银吃饭,便只得编出个借口搪塞:“奴婢……奴婢这两日有些气虚血亏,方才途经此处时,整个人都变的昏昏沉沉的,所以奴婢便想走到潭边洗把脸醒醒神,谁知差点失足跌入水中,幸好得到娘娘的救助,奴婢给您谢恩了。”
  阿木尔鄙夷的问道:“气虚血亏?本宫记得拨给淳本殿的食材都是上好的滋补之物,怎么可能会让你身体虚耗至此?”
  柳程氏道:“娘娘毕竟没有哺乳过,殊不知这孩子所喝的都是母体的精血,所有奴婢偶有不适之症也是正常的。”
  阿木尔半信半疑的说道:“是吗?那看来是本宫多虑了,二阿哥还在等着喝奶呢,你快些赶回宫吧,莫要让吾子等急了。”
  柳程氏给阿木尔跪安后,便缩着脑袋悻悻地离开了。
  阿木尔谓蓉烟道:“这柳程氏可曾患有什么疾病?本宫瞅她这般模样,实在是不放心把纲儿交给她,要不咱们再物色个新乳母好了。”
  蓉烟道:“娘娘,宫里的奶娘都是由内务府挑选的,据说她们的奶水在阴干之后,没有异味;晾晒之后,没有血色;风干之后,亦无乳渣,柳程氏能通过这般严格筛选,想来身体不会有什么疾病。至于这换乳母么,孩子都是认脸的,柳程氏陪伴了二阿哥这么久,她的音容相貌都刻入二阿哥的记忆里,咱们若是冒然更迭,恐怕不太妥当吧。”
  阿木尔若有所思道:“是啊,纲儿自出生后就养在乳母身边,柳程氏也算是他半个额娘了,临时更换定然会让纲儿难以适应。其实仔细想想她说的陈述,似乎也挺像那么一回事,回宫后,你让再取些补血益气的食药赠予柳程氏,叮嘱她尽快调理好身子。”
  蓉烟道:“是——”
  天色刚黑,萧傀便提着灯笼到乾清门附近蹲守颐龄,待看到巡逻的队伍过来后,招手唤道:“颐龄大人!”
  颐龄瞅见萧傀,忙快步上前道:“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不要同本官的见面吗!”
  萧傀无奈的说道:“唉,不和大人碰头不行啊,淳本殿出事了!”
  颐龄有些着急,粗犷的浓眉紧拧在一起:“出事?是咱们的动作暴露了?还是二阿哥已经……”
  萧傀道:“若是后者,奴才还会这般着急忙慌的吗?静嫔早上来探望过二阿哥,她觉察到孩子有异,正准备找太医过来诊治呢!”
  颐龄不以为然地笑道:“公公莫慌,这二阿哥是通过母乳摄取阿芙蓉的,其呈现出的症状与普通的瘾君子不同。何况那些太医连治疗烟瘾的经验都没有,如何查明二阿哥的真实病因?”
  萧傀道:“那依大人所言,这二阿哥是不会被查出端倪了?”
  颐龄捋了捋那络腮长须,眯着眼睛说道:“二阿哥是不会,但是那柳程氏可就说不准了,她身体现在如何了?”
  萧傀道:“目前还未见她有什么异样,不过将来可就说不准了。”
  颐龄道:“她家境贫寒,需要宫里给的赏钱过活,纵然是发觉身体有变,也绝对不敢轻易声张,况且咱们每天给她服用的阿芙蓉不过六钱而已,应该不会形成难以控制的烟瘾。”
  萧傀那贼鼠似的乌溜眼转了转:“话说咱这样做,二阿哥真的能一命呜呼?奴才就怕会白忙活一场啊!”
  颐龄的面庞活像个尖嘴猴腮的黄狼,他阴森的说道:“本官曾在一些难民身上做过试验,证实此法的确可以让婴孩早夭,纵然是不死,最后也会落个痴呆之症。萧公公,这宫里的事情就继续仰赖你了,切记一定要小心行动,赃物得做到即取即销!”
  萧傀笑道:“您有把握结果二阿哥,奴才便也有把握将这事做的滴水不漏。”
  颐龄道:“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本官还要敦促巡夜,先走一步。”
  萧傀道:“恭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