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君先去 上

  太庙事发第三日,絮合便被召至养心殿审问,只见轩眉紧皱的道光在听她陈述完因果后,用着寒如瓦霜的语气道:“哼,为了让龙裔平安降生,瑶箐还真是煞费苦心啊。絮合,虽然你不报皇裔之事情有可原,但是贝子丧命,你难辞其咎。”
  絮合忙道:“皇上,贝子遭遇横祸,确系奴婢看护不周,奴婢也愿意接受惩罚,但是皇上能否让奴婢伺候完娘娘生产后,再将我下狱受刑?”
  皇帝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宫里有的是接生嬷嬷,用不着你专门伺候。”
  微露忧惧的絮合,小心翼翼道:“皇上,其实静妃娘娘并不想回宫生产,她说太庙远离是非,乃分娩龙裔的绝佳处所,并且她认为接生的活计交给奴婢来做的话会更为安心。”
  皇帝缄默了片刻后,道:“她真是这样说的?”
  絮合睁着笃定地眼眸道:“皇上面前,奴婢怎敢打诳语?”
  就在道光琢磨着是否同意阿木尔在太庙分娩时,成谔急匆匆地进殿禀奏道:“不好了皇上,伐川的部队生变了!”
  皇帝闻声,大感惊惶,旋即瞬目道:“生变?即将班师回朝的旗军,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乱子!”
  成谔道:“启禀皇上,这次兵变乃是由惇亲王主导的,据使者所言,王爷在得知世子的丧讯后,恼怒非常,不仅一口咬定世子的死乃为朝廷所害,还下令扣押副将那彦宝和桂涵,命部队停驻越巂,看样子他是要准备独垄军权,拥兵不返了。”
  皇帝的眸中霎时腾起纯青的怒火,灼灼的焰舌仿佛要把天地焚尽:“反了反了!他这是想要同朕分庭抗礼,割据一方呀!难为朕方才还想着为他的儿子讨个公道,现在看来简直是自作多情!絮合,你即刻回到太庙伺候静妃,只要她能够平安的生下龙裔,朕便赏你潞绸十匹,银钱百两!”
  由于情势急转,原本还在筹措的絮合登时化作摸不清头绪的丈二和尚:“那……那贝子的事?”
  皇帝乌沉着脸,忿声道:“事?死了个乱臣的贱种也配当个事?放心吧,朕才不会为这些豺狼利益而追究于你!”
  絮合见皇帝就这么轻易宽免自己的过失,当即喜上眉梢,连连叩首谢恩:“奴婢谢皇上宽恕,谢皇上隆恩!”
  皇帝肃声道:“成谔,速速宣要务大臣及兵部尚书裕诚至军机处议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以长龄为首的官员俱面色凝重的来到军机处,众人向眼波幽幽的皇帝打千道:“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急言令色道:“都火烧眉睫了,还安什么安!喏,这是叛贼绵恺送来的奏折,载垣,你这把折里的内容念给诸卿听听。”
  载垣低头垂面的接过奏折,战战兢兢地念道:“惊闻爱子亡故,臣日夜呦哭,捶膺不止,自恨当初为何将其送入兽穴,投喂狼虎,更恨恶人无情,宗门无义,竟忍心对一黄口小儿痛下黑手!臣虽愚笨,但是情仇恩义倒仍能分辨清楚,而今朝廷杀吾子,欺吾弟,薄太后,桩桩件件皆负我于先,故此做为回敬,臣也只能效仿前朝藩王戍守边陲,偏安一方。”
  颐龄道:“这……这是奏折吗?这分明是欺君的战书嘛!皇上,惇亲王反心已显,留他不得,还请您立即派兵镇压。”
  裕诚郑重地驳回颐龄的意见:“不可!伐川军兵将八万,冒然派人镇压,朝廷必将损失惨重。要知道眼下英国的舰队正在虎门外盯着,一旦他们知晓大清发生了内乱,肯定趁虚而入,侵犯沿海。”
  僧格林沁与惇亲王的关系一向不错,眼下见裕诚发话,便也顺势向皇帝谏言:“微臣同意长龄大人看法,皇上,眼下正值非常时期,我们绝不能自毁长城。况且这惇亲王也不是什么邪恶之徒,此番做出这等之举,也不过因为误会了朝廷罢了,所以微臣觉得不妨使用招和之策。”
  皇帝屏息了许久后,无奈地叹道:“若要招和的话,必要遣一名能说会道的说客,尔等觉得派谁去会比较合适呢?”
  长龄道:“瑞亲王与惇亲王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老臣觉得遣他去游说的话,会容易解开惇亲王的心结。”
  颐龄手笼进衣袖,冷冷地笑了笑:“长龄大人可不能把话说的这么绝对,毕竟不能排除这瑞亲王会不会趁机投靠他的兄长,行助纣为虐之事啊。”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道雷霆般的明色:“想要让他忠心办事还不简单,裕诚,你带兵围住惇亲王府和瑞亲王府,相信有家眷的性命做挟,他们兄弟二人绝不敢毫无顾忌的造反。”
  裕诚起身道:“微臣遵旨。”
  承乾宫中,索院判正在为伊兰请脉,伊兰慵懒地支着腮帮道:“索大人,本宫体内毒是否都已清干净了?”
  索院判道:“是的娘娘,经过这段时间调理,断肠五味酒的毒力已经消失,估摸自今日后,您便再也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了。”
  慧因一边添茶,一边笑盈盈地向伊兰贺道:“太好了,奴婢恭喜娘娘摆脱太后的控制。”
  伊兰仰面闭目,叹息道:“唉,不过是解了一困罢了,有什么可喜的?索大人,既然本宫的身子已无大碍,那便也可以催孕生产了吧?”
  索院判道:“娘娘虽已无毒侵之忧,但是身子却仍未恢复到健壮的地步,所以微臣认为您不妨调养半月后再催生,毕竟这样能使胎折风险降得更低些。”
  伊兰拧起眉心沉声道:“半月?不行,这时间也未免拖得太长了!眼下静妃已值临盆,随时都有可能生下孩子,本宫若再不行动,那就真和长子之位无缘了。这样吧,催生的日子就定于后日,索大人,劳烦你尽快做全准备。”
  索院判低声地确认道:“娘娘当真想好了?”
  伊兰戚然地凝了凝热腾的清茶:“自是想好了才说的,时不待人,请大人赶紧回太医署传唤人手和药石吧。”
  索院判道:“既然娘娘主意已定,那微臣便先告退备医了。”
  待索院判走后,伊兰谓慧因道:“慧因,你可知惇亲王的事,皇上是怎么处理的?
  慧因道:“奴婢听说皇上打算派瑞亲王去招降。”
  伊兰的脸瞬时冻得宛如冷峻冰山:“什么,招降?本宫还以为皇上会趁机除掉这两个祸害,没想到竟用的是这般怀柔的手段!难道他就不怕放虎归山,会招致更大的动乱吗?”
  慧因道:“娘娘放心,皇上已经派人擒住了两位王爷的家眷,想来有了掣肘,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伊兰语气带着几分凄厉和阴冷:“哼,在权位面前,家眷算什么?若他二人真有心谋天下,还在乎那几个累赘的性命。况且即便顺利的招安归来,也难保他们不会再反,别忘了,那瑞亲王可是个坐拥遗诏的危险人物。”
  慧心小心地觑着眸色阴沉的伊兰,道:“那娘娘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伊兰默了片刻后,怨毒地一字一句道:“铲草除根,一了百了!裘谨——”
  裘谨上前:“奴才在。”
  伊兰的唇角挂起暗沉的涡旋:“通知怡亲王,让他悄悄地放了瑞亲王的格格佩儿,事成之后,再静候宫里的安排。”
  裘谨在承乾宫做事多年,对于伊兰的算计向来一听就明:“娘娘这么做,是想要撤去皇上安睡的枕头吧?”
  伊兰娴娴地将手悬在暖炉上熏蒸:“不错,本宫就是要闹的皇上丢失人质,寝食难安,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迫使朝廷动用雷霆手段,肃清瑞亲王党羽。”
  裘谨道:“可如此一来,双方必然会发生激战,只怕到时候不仅巴蜀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就连大清的国力也会造成莫大的损耗啊。”
  伊兰瞪着凤目,叱声道:“本宫才不管这些!我只知道大清皇位必须得是我未来儿子的,任何妨碍我夺储,或者对嗣续有威胁的人,本宫都会叫他不得好死!”
  伊兰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传来杯碎盏裂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一黑影沿窗逃离,伊兰见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当即惊惶地面如土色:“什么人?裘谨,快,快带人把他抓起来!绝不能让他逃出承乾宫!”裘谨领命后,宛如只捕食的饿狼一般夺门而出。
  在裘谨的振臂呼号下,其他的仆人便也像个野兽似的在承乾宫围追堵截,最终合力将精疲力尽的守株给拽进了正殿。
  裘谨道:“娘娘,方才偷听逃窜的人就是守株嬷嬷,现在她已被奴才擒住,听候发落。”
  伊兰缓缓地饮了口茶后,居高临下地瞥向跪在地上的守株:“守株,你还真是条忠心的狗啊,听到本宫要对瑞亲王和惇亲王不利,便上赶着去皇太后那泄密!”
  守株强定了定心神,不卑不亢道:“呵,忠心怎么了,知善恶;明是非;忠主子,不是为奴为臣应该做的吗?娘娘出身名门,竟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不过想想也是,你若懂得的话,便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谋害皇族,不忠于朝廷;亦不会为了权柄欲望,而陷百姓于水火,不忠于天下!”
  伊兰被这袭话激的是恼羞成怒,她厉声地咆哮道:“大胆!既知本宫体内的毒已解,竟还敢这般肆无忌惮的叫嚣,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守株微眯着眼,冷冷一笑:“说到毒,奴婢还真是好奇您是如何解的,这段时间,您不是一直都在按时按量的服用解药吗,应该没有机会能仿出类似的药物吧。”
  伊兰讽落地瞪向守株:“哈哈哈哈,仿出解药很难吗?告诉你吧,其实早在中毒首日,索院判就已经在为我研制解毒之法了。”
  守株惊诧道:“首日?难道说我当时给你的解药,你并没有服用,而是派人送去了太医署。”
  伊兰咬牙切齿道:“没错,就是如此,想那夜本宫疼的可谓是肝胆俱裂,痛苦不堪!然而为了要蒙骗你这个贱婢,却仍然不得不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守株悔恼地攥紧拳头,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扎入皮肉里:“皇贵妃真是够能忍,够狡猾的,早知道你如此难以控制,当初就该劝太后重下责罚。”
  伊兰抚住被气地突突直跳的心口,小指上的白银玛瑙珐琅护甲闪烁出杀气的光泽:“字字不敬,句句忤逆!本宫不杀了你这个贱婢,实难消我心头之恨!来人哪,先把她的舌头给我拔了,之后再倒吊在柴房里施以鞭刑!本宫要让她在极大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吩咐一下,裘谨等人便粗鲁的上前拖拽,然而却遭到了守株的拼死抵抗,她嘶声力竭地喊道:“皇贵妃,你太嚣张了,你这样对待奴婢,太后是不会放过你的!”
  伊兰见她用太后来压自己,不禁觉得暗暗好笑:“笑话,眼下太后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还有能力管你?裘谨,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速速把这个贱婢拖下去行刑!”
  裘谨爽利地应道:“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