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冬阳

  阿木尔赶到时,殿里的婢子皆已蒙上了面纱,榻前亦也烧起供暖的炭火,刚给太子包扎完伤口的康长蔚,起身行礼道:“微臣给皇贵妃请安,皇贵妃金安。”
  阿木尔急切地问道:“康大人,太子怎么样了?”
  康长蔚蹙了蹙眉头:“太子因受惊过度且身感不适,此刻已经昏过去了,总的来说,情况很不乐观。”
  阿木尔有些失色:“这么严重,本宫要看看他!”
  康长蔚见阿木尔要靠近床榻,赶忙上前拦住她:“娘娘止步!娘娘,虽然还没有确定太子是否染上了肺痨,但他好歹也是被一个不治之人咬伤了,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请您暂时不要靠近他。”
  阿木尔脚步一滞,眉心忽然暗了下去:“不说本宫都忘问了,岱瀛,太子究竟是怎么招惹上那个烟鬼的,出事时,难道就没有人护着他吗?”
  岱瀛无奈地辩解道:“回皇贵妃的话,太子今个出门,没有带任何下人,所以奴婢也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木尔道:“宫里有人患了肺痨,为何无人禀报,难道与他共事的人都没有发觉吗?”
  岱瀛道:“袭击太子的这个人,是专门负责采买的内监,日日出宫,深夜才回,所以宫人们对他的情况都不是很了解,倘若不是他今日出事,被人探了诊,搜了身,恐怕还得隐匿许久呢。”
  阿木尔嫌恶道:“这人现在如何了,处理了没?”
  岱瀛道:“还活着,此刻已关进了暴室,等候发落。”
  阿木尔吩咐道:“蓉烟,你去通知德贵儿,命他将这个内监处死火化,另外再调查下最近都有哪些人与他接触过,查清后,全部发了月钱撵出宫去。”
  蓉烟道:“奴婢遵旨。”
  阿木尔接着道:“光子,你现在去圆明园一趟,将太子的事报与皇上,请他赶紧回宫来。”
  光子道:“嗻——”
  阿木尔轻颦浅蹙,凝着康长蔚道:“康大人,针对太子现在的情况,你都有什么想法?”
  康长蔚道:“娘娘,太子现在伴有低烧、乏力及咳嗽,造成这些症状的原因,要么是落水后感染了风寒,要么就被因为咬伤而患上了肺痨,然而不论太子得的究竟是哪种病,微臣都只能照着风寒治,毕竟肺痨是无药可医的。”
  一阵凉风吹过,阿木尔不觉生了一层忧惧的寒意,她极力镇定了情绪后道:“治风寒的药方可已开好?”
  康长蔚呈上方子:“已经开出。”
  阿木尔长长地吐了口气:“岱瀛,你拿着方子速速去抓药煎烧,药材的分量一厘一毫都不允许有差。”
  岱瀛道:“是——”
  此刻,太子从噩梦中醒来,他难受地张开那张发皱的嘴唇:“好渴啊,来人,给我倒杯水,我要喝水……”
  几个婢子因畏惧被传染上肺痨,所以都面面相觑,踌躇不动,阿木尔用着凌厉地眼神瞪向她们:“你们几个是聋了吗,没听见太子说要喝水啊!”
  距床榻最近的一个婢女,壮着胆子倒了一盏茶后,缓缓地向太子走去,然而就在她要把杯子递给太子时,太子的指尖竟然碰到了她那只正在颤抖的手。只见那婢女仿佛像是被针扎到似的,尖叫着甩开杯子,登时茶水碎瓷泼洒满地。
  婢女惊恐地跪下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太子吃惊地凝着她,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你为何这么怕我?还有,你们干嘛都蒙着面啊?”
  婢女犹豫片刻后,吞吞吐吐道:“回太子,因为……因为您患上肺痨。”
  太子只觉得一阵惊悸,他想说话,但是因为浑身麻木而失了音,他想思考,但是因脑袋恍若白纸,而丢了智,他浑身打着哆嗦,惊惧像是有无数支箭要射穿他一样。”
  阿木尔环顾着所有人,怒斥道:“真是一群不中用的东西,帮不上忙也就罢了,竟然还在这里添堵。滚,通通给本宫滚出去!”
  婢子们悻悻离开后,阿木尔便挪步走向太子,康长蔚伸手拦住:“娘娘你要干嘛?”
  阿木尔道:“能干嘛,当然是照顾太子了。”
  康长蔚道:“娘娘,微臣不都说了吗,叫您现在不要接近他,您为何就是不听呢?”
  阿木尔淡然地笑了笑:“你放心吧,本宫的命硬的很!想当年人人都以为本宫患上了鼠疫,命不久矣,可结果呢,本宫却是当年那批嫔妃中,活的最久最精神的。所以啊,别说此刻太子尚不确定是否得了肺痨,纵是得了,本宫也绝对染不上。”
  康长蔚道:“娘娘万不可心存侥幸!不如这样吧,太子就由微臣伺候好了,您还在回正殿等消息吧。”
  阿木尔笑容凝在唇角,宛如一朵才凋的花朵:“让你一个御医伺候人,未免太大材小用了,本宫建议你赶紧召集其他太医,研讨下治疗肺痨的方法,免得回头束手无策,没法向皇上交代。”
  康长蔚郁然道:“这……唉,微臣遵旨。”
  待康长蔚走后,阿木尔便端起琉璃盏,慢步走到床榻前,原本稀微的笑容逐渐又泛出几分活力:“奕誴,快把水喝了吧。”
  太子的眼波哀哀如凌晨中粘叶的冷露,他淡漠地说道:“拿走,本太子不喝。”
  阿木耐心道:“奕誴,本宫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你这样干烧着不喝水,很快便会吃不消的。”
  太子犹豫片刻后,接过杯子啜了两口后,不禁哭了起来,阿木尔小心地搂住他,温和地问道:“奕誴,你还好吧?”
  太子搓揉着泛红的眼圈,凄凄然道:“你实话告诉我,我是不是病的很严重?方才那个人说我得的是肺痨,这可是不治之症哪!”
  阿木尔道:“你别听她瞎讲,太医说过了,你的病症还未确定,其实照本宫看哪,你应该就是落入湖水后冻着了而已,没有患上肺痨。”
  太子嗅了嗅鼻涕,瞪大了眼睛道:“真的?”
  阿木尔慈爱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当然是真的了,不信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太子道:“可即便如此,我仍有不小的几率得的是肺痨啊,难道你就不怕被我传染么?我看那些婢子个个都对我避之不及,生怕与我产生丁点接触。”
  阿木尔用那散发着沉水香气味的指尖给太子擦干眼泪:“你是本宫的孩子,即便你集千百瘟疫于一身,本宫也一样会拥你入怀,日夜照料,毕竟这是天赋造就,母性使然。”
  冬阳斜斜地隔着明纸窗照了进来,沐浴在暖洋中的太子惊讶了须臾后,道:“我对你和奕訢的态度那么恶劣,你竟然还愿意把我当成是你的孩子?”
  阿木尔的眼眸如一江明媚的春水,温暖而又清澈:“本宫与你的皇额娘不睦多年,在这样的背景下,你能够做到安生的住在钟粹宫闱已属不易,本宫又怎能再强求你待我好言好语好脸子。”
  太子含着一丝愧疚垂下脸:“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我现在已对你生不出丁点恨意。”
  “娘娘,药熬好了,让奴婢来伺候太子服下吧。”只见岱瀛端着药汤走了进来。
  阿木尔道:“直接交给本宫便好,你忙了大半宿,也该休息会儿了。”
  岱瀛会心一笑:“好,那奴婢后半夜再过来替您,奴婢告退。”
  阿木尔将药汤吹凉后,缓缓地取出一勺给太子喂下,太子抿了一口后,嫌弃地说道:“这药实在是太苦了,能能不能往里头掺些糖后再喝啊?”
  阿木尔含笑道:“不行,白糖性凉,若是加了后,不仅会使药汤失效,还会加重你的病情。来,忍着点苦,慢慢地把它喝了。”
  在阿木尔的勉力下,太子便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将药汤饮尽,许是那药的鲜姜味实在太浓,待喝到最后一匙时,他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顺带还把喉咙里带血丝的淤痰给咳了出来。
  阿木尔见状,丝毫不嫌弃地为他擦拭赶紧唇角和衣襟,太子见她这么细致的照顾他,不禁双颊一红,生出几分羞涩,他悄悄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发现她生的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丝毫不似寿安公主描述的那般不堪。
  阿木尔给太子的额头敷上了个凉手巾后,朝窗外望了望,发现殿外已经华初上,月暗星沉:“奕誴,天已入夜,是时候该就寝了,你好生歇着,有什么事派人来唤本宫。”
  太子一把拉住正欲起身离开的阿木尔:“哎,不行!我这会子不敢一个人睡,因为我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涌现出那个拽我下水之人的身影,你不知道,那个人面目狰狞,模样甚是可怕!”
  阿木尔倦倦一笑:“既如此,那本宫就坐在你身边,守着你睡好了。”
  待阿木尔吹熄了桌上的灯后,太子用着请求的口吻道:“静娘娘,你可否为我讲个故事?”
  阿木尔听到他叫敬称,不禁目光一亮:“讲故事?”
  太子道:“是的,以前我生病的时候,皇额娘总是会讲故事哄我入睡。”
  阿木尔按弄着手腕上的翡翠串道:“那本宫就给你讲个宋仁宗与章献太后的故事,大中祥符三年,宋仁宗的生母李氏因身份微贱,不能册封为妃,故而真宗便只得将他交给皇后刘娥抚养。虽说仁宗不是刘娥的亲生子,但是刘娥却对他很是上心,为了将他培养成一代帝王,常常动以礼法管教。据说,仁宗幼时常被风痰之症困扰,所以刘娥便下令不许给他吃虾蟹海鲜。杨淑妃见状,便伺机唱起了白脸,命人偷偷地弄来些给仁宗吃。长此以往,这便导致仁宗亲近杨妃,而恨刘娥。后来刘娥从宫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后,宫人问她可后悔对皇帝那般严厉,她却说自己毫不后悔,因为这正说明她是一个真情实意的好养母……”
  半弯朦胧的毛月亮挂在天际,昏黄的像是被泪水浸泡过似的,阿木尔为太子盖好被子后,便忍着困意走到门口,朝着那蒙有湿湿雾气的月亮双手合十,默默朝拜,祈祷着太子可以平安的度过这次劫难。迷朦中的太子,眯眼望着阿木尔的背影,不禁暗暗地流下了两道灼烫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