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 珠玉琳琅

  一踏出钟粹门,秉文就拉下脸来埋怨雪袖:“说不来,你非要来!这下好了,听个好没捞着,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雪袖道:“娘娘,您怎么说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何必与这些失宠的怨妇一般见识,您放心,等您在宫里站稳了脚跟,皇贵妃和彤贵妃就再也不敢像今日这般耍横了。”
  秉文回头瞥了眼钟粹宫门额:“说的对,等本宫安定下来,赢得专房之宠,有的是她们后悔的时候!”
  秉文正欲拐进长街的甬道,不料却与斜刺走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秉文骂骂咧咧道:“哎呀,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竟敢冲撞本宫,不要命了!”
  “方才急着赶路,无意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秉文一听这声是个清脆的男音,旋即好奇地抬起头,打量眼前人:“你……是太子殿下?”
  太子正欲回答,却不禁被秉文的样貌给吓了一跳,他惊愕地张着嘴,用着不可思议的口吻道:“皇……皇额娘?”
  秉文微笑着解释道:“太子看错人了,本宫是你皇阿玛新纳进宫的琳娘娘,不是孝全皇后。”
  太子惊叹道:“琳娘娘?天哪,没想到您果真如传闻说的那样,与儿臣的皇额娘长的极像!”
  秉文道:“想不到孝全皇后仙去数年,太子却仍然记得清她的音容笑貌,真是母子情深啊!哎?你这急匆匆地赶路,是要去哪儿啊?”
  太子恭声道:“回琳娘娘的话,儿臣是要去探望额娘。”
  秉文有些疑惑:“额娘?”
  太子见她不晓得内情,便耐心地给她解释道:“琳娘娘有所不知,皇额娘去世后,儿臣就一直由皇贵妃抚养,所以儿臣便唤皇贵妃为额娘。”
  秉文淡淡笑道:“是这样啊,那太子快过去吧,可别让皇贵妃等急了。”
  太子点头道:“好,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秉文温然一笑:“太子慢走。”
  待太子走远后,秉文用着几分嫉妒的语气道:“皇贵妃真是命好,生了个英明勇武的六阿哥也就算了,竟然还平白揽着个大清储君,这等福气,也不知是花了几辈子才修来的。”
  雪袖微一沉吟:“娘娘,风水轮流转,这福气也未必一直留在钟粹宫啊,奴婢觉得这太子没准哪天,就转投咱们储秀宫了。”
  秉文微微一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雪袖神秘地挨着她道:“娘娘,您这张脸可以用来俘获皇上,自然也就可以用来收服太子啊,方才奴婢瞧太子看您的眼神,真是分外的亲切!”
  秉文问道:“你想让本宫与太子套近乎?”
  雪袖低声道:“不只是套近乎,而是干脆将他从皇贵妃的手里抢过来。娘娘,恕奴婢讲句实话,皇上现在已是垂暮之年,不可能再同您生下孩子,您是知道的,这无子的嫔妃纵使再怎么风光,皇帝崩逝之后,也照旧会变得落魄不堪。所以娘娘,趁着现在太子对您亲近,得赶紧将他拉拢成您的依靠啊。”
  秉文凝神一想:“你说得有道理,皇上毕竟年长本宫四十岁,还能护得了本宫几年?可仅凭这副相貌,恐怕还不足以让太子待我如母吧,除非咱们还有其他的方式,让他与本宫的关系能更加紧密。”
  雪袖寻思片刻后道:“娘娘,奴婢听说太子目前仍未成婚封府,如果您能够做媒,将您的某个家中女眷嫁给他的话,不就能借姻亲,将你们的关系变得亲厚了吗?”
  秉文眸子一亮,豁然开朗:“联姻这法子妙啊!本宫的妹妹乌瀛珠今年十五岁,正值婚配的年龄,不妨就将她介绍给太子好了。”
  雪袖赞许道:“乌瀛珠格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想来太子见了她,一定会心生欢喜,娘娘,事不宜迟,不如咱们这就安排下去吧。”
  秉文笑着颌首:“行,不过你通知太子时,不要明说是为着相亲,毕竟一来男女私相授受会惹人非议,二来皇贵妃若是知道本宫要跟太子攀亲,定然不会同意。”
  雪袖道:“奴婢明白,那奴婢去请太子时,就说是您与他一见如故,想邀他来储秀宫唠唠家常。”
  秉文点头:“嗯,就这么办好了。”
  鸳鸯戏水图屏风后,放着一张梨木雕花八仙桌,桌旁仅设一只檀木刻金丝细腿椅。入宫来探亲的乌瀛珠支着腮坐在香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桌上的那摊七巧板,看起来她对这些玩意儿似乎很不感兴趣。
  就在乌瀛珠有些坐不住的时候,只听得门外传来太子的声音:“请问琳娘娘在吗?”
  乌瀛珠闻声,立时便腾起兴致,她乐颠颠地迎上前,扬着嘴角道:“琳妃娘娘有事出去了,估计等会才会回来,太子不妨先坐下来喝点茶吧。”
  由于房里一直烧火盆,所以乌的脸被烘的微红,讨人爱的脸色,再配上那小朵的樱桃绢花发髻,及海棠色芍药长寿文皮绒祆,显得格外地娇嫩可人。
  太子打量着乌瀛珠,款款微笑着问道:“姑娘是?”
  乌瀛珠柔柔地福道:“臣女是琳妃娘娘的妹子乌瀛珠,太子金安。”
  太子一把挽起她:“姑娘不必多礼。”
  乌瀛珠娇媚地与太子那冒有桃花的双眼,对视了下道:“谢太子。”
  太子啧啧称赞道:“不愧是琳娘娘的妹妹,长的真是倾国倾城,宛若月宫仙子。”
  乌瀛珠的笑意像是在唇边打了两朵花苞:“太子的嘴巴真甜,夸得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子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哪有,我讲的只不过是实话罢了,哎,你是在玩七巧板吗?”
  乌瀛珠摆出一副不太开心的神情:“是的,不过臣女是北方人,不精通这种南方玩意儿该怎么摆弄,所以折腾了许久,都没能拼出个花样来。”
  太子拍了拍胸脯:“我皇额娘出身于姑苏,极擅七巧板,所以在她的影响下,我也对这种玩具也颇有心得,不如我来教你如何拼凑好了,反正在这干等,也是无聊。”
  乌瀛珠兴奋地拍手道:“好啊,好啊!能太子爷亲自教导,臣女深感荣幸!”
  前头也说了,这房里只摆了一个香椅,所以太子和乌两人之间就必须得有一个人得站着,虽然依照礼法,得是太子坐,乌在旁伺候,可出于怜香惜玉的心态,太子竟决定自己站在乌瀛珠的身后指教。
  说来也怪,这乌瀛珠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迷离的香氛,那气味嗅起来既带有玫瑰的诱惑,又带有芍药的迷离,总之太子闻着直觉得心神都被撩拨的很是亢奋。
  就在太子心跳变快,周身发烫的时候,摆弄七巧板的手竟无意间抓在了乌那细腻的十指上,只见太子仿佛像是摸到了烫手山芋似的,猛地将手抽了回来,然后凝着乌的秀发深深地吸了口气。
  乌瀛珠转过头,用着那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眼望向他道:“太子,您怎么了?”
  太子有些结巴:“呃……没……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些热。”
  “这寒冬腊月的,喊冷都不来不及,怎么会热呢?”二人循声望去,原是琳妃回来了。
  太子做了个揖:“琳娘娘金安。”
  秉文笑盈盈道:“太子快快免礼!哎呦,这屋里怎么就放了一张椅子?雪袖,赶紧让人再搬进来一只,让咱们大清国的储君站在说话,成何体统!”
  雪袖道:“是——”
  秉文向乌使了眼色,示意她出去,乌瀛珠会意,道:“娘娘与太子自家人说话,臣妹也不方便在这杵着,臣妹先行告退。”
  待乌出殿后,秉文邀太子坐下道:“上次太过匆忙,未能与太子多做攀谈,本宫甚是遗憾,所以今日特邀你过来唠唠嗑,毕竟本宫与你一见如故,可不能因此而生分了。”
  太子道:“其实娘娘就算不邀请,儿臣也一定登门造访,毕竟您与皇额娘容貌极像,看着您就仿佛了又看到了皇额娘。”
  秉文安然一笑:“真是感谢上天给了本宫一副这般好的容貌,既能够化解皇上的相思之苦,又能够让太子重温母亲的温暖。太子放心,以后啊,本宫一定会把你当做亲子一般疼爱,绝不辜负你我之间的缘分。”
  太子恭声道:“能得到琳娘娘的抬爱,儿臣倍感荣幸。”
  秉文道:“既然本宫把你当亲子一般疼,就不得不操心下你的终身大事,本宫听说你已年过十六,却仍未娶亲,这可实在是有些令人着急了,皇贵妃难道就没有给你物色些不错的官家小姐吗?”
  太子道:“这事怪不得我额娘,近两年她曾在蒙古八旗中挑了许多格格介绍给儿臣,可儿臣始终都没有看上眼的,所以这婚事便一直搁置到现在。”
  秉文饮了一口茶后,问道:“那太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太子低下头,垂角微扬:“儿臣喜欢那种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双颊带有梨涡,皮肤晶莹,柔白如玉,喜欢着杏粉色衣服的女子。”
  秉文欢喜地抚掌笑道:“哎呦,这听着怎么那么像是在描述本宫的妹妹啊。”
  太子羞涩到连眼睛不敢直视秉文:“说来惭愧,儿臣喜欢的正是像令妹这样的姑娘,准确的说,她就是我苦寻良久的女子。”
  秉文用着满漾笑意的凤眼,同身旁的雪袖对视了下:“啊哈哈哈,这敢情好啊,太子你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能够看上家妹,是我们乌雅氏几辈子修来福分!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向家妹传达您的心意,把她早些送到你身边伺候你!”
  太子似是有些犯难:“琳娘娘,虽然儿臣喜欢令妹,可是要让她嫁给我恐怕会有些难度。”
  秉文问道:“为何?”
  太子道:“因为额娘曾明确说过儿臣的福晋,必须得出自蒙古。”
  秉文的脸上闪过一瞬不快:“太子,皇上眼下正在削藩,如果你按着皇贵妃的意思娶蒙古女人为妻,那便是公然要与皇上作对啊,且不说你这样做,皇上不一定会同意,便是同意了,你也会将已见成效的削藩给弄得前功尽弃。”
  太子叹息道:“唉,这点儿臣清楚,不过皇贵妃毕竟是抚养我长大的人,不是亲娘却胜似亲娘,出于孝道,儿臣实难违逆她的意思,况且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
  秉文蹙了蹙眉,挑拨道:“你觉得皇贵妃这般安排是为了你好?太子,拜托你清醒些吧,皇贵妃之所以让你娶她娘家女,为的是利用你将来登基后,可以帮助她的母族恢复元气!”
  太子道:“额娘养育我这么多年,将来适当的宽大蒙古也并无不可,权当做是还恩了。”
  秉文的声音不高,却如针入耳:“若只是做到这一步倒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万一蒙古人心不足蛇吞象呢?太子,你仔细想想你娶了蒙古女子之后的局面,养母是科尔沁人,皇后是科尔沁人,外戚是科尔沁人,就连军机大臣也是科尔沁郡王,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极有可能发生政变的呀!另外别忘了,若是以亲疏关系来判断的话,蒙古似乎更倾向于扶植与它们有血脉关系的五阿哥吧,倘若他们借着你势力重新壮大,难保他们不会过河拆桥,另推新君。”
  太子最忌惮的就是皇位之争,每每听到五阿哥这三个字,就觉得浑身发寒,他鄙夷地问道:“额娘待我那么好,应该不会那样对我吧?”
  秉文冷冷一笑:“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皇贵妃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况且你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的,关键时刻完全可以牺牲你这个仇家之子。”
  秉文的话使太子的心底蒙上一层疑云,他迟疑许久后,才道:“琳娘娘,娶令妹这事还是容儿臣掂量之后再做决定吧。”
  琳妃笑着理了理衣襟上的玉坠子流苏:“太子要想想当然可以,不过本宫不得不提点你一句,自古皇家最无情,你做任何决定都一定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千万不要被旁人玩弄于鼓掌之上。”
  太子低首道:“琳娘娘的教诲,儿臣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