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珠玉琳琅

  鸳鸯戏水图屏风后,放着一张梨木雕花八仙桌,桌旁仅设一只檀木刻金丝细腿椅。入宫来探亲的乌瀛珠支着腮坐在香椅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桌上的那摊七巧板,看起来她对这些玩意儿似乎很不感兴趣。
  就在乌瀛珠有些坐不住的时候,只听得门外传来太子的声音:“请问琳娘娘在吗?”
  乌瀛珠闻声,立时便腾起兴致,她乐颠颠地迎上前,扬着嘴角道:“琳妃娘娘有事出去了,估计等会才会回来,太子不妨先坐下来喝点茶吧。”
  由于房里一直烧火盆,所以乌的脸被烘的微红,讨人爱的脸色,再配上那小朵的樱桃绢花发髻,及海棠色芍药长寿文皮绒祆,显得格外地娇嫩可人。
  太子打量着乌瀛珠,款款微笑着问道:“姑娘是?”
  乌瀛珠柔柔地福道:“臣女是琳妃娘娘的妹子乌瀛珠,太子金安。”
  太子一把挽起她:“姑娘不必多礼。”
  乌瀛珠娇媚地与太子那冒有桃花的双眼,对视了下道:“谢太子。”
  太子啧啧称赞道:“不愧是琳娘娘的妹妹,长的真是倾国倾城,宛若月宫仙子。”
  乌瀛珠的笑意像是在唇边打了两朵花苞:“太子的嘴巴真甜,夸得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子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哪有,我讲的只不过是实话罢了,哎,你是在玩七巧板吗?”
  乌瀛珠摆出一副不太开心的神情:“是的,不过臣女是北方人,不精通这种南方玩意儿该怎么摆弄,所以折腾了许久,都没能拼出个花样来。”
  太子拍了拍胸脯:“我皇额娘出身于姑苏,极擅七巧板,所以在她的影响下,我也对这种玩具也颇有心得,不如我来教你如何拼凑好了,反正在这干等,也是无聊。”
  乌瀛珠兴奋地拍手道:“好啊,好啊!能太子爷亲自教导,臣女深感荣幸!”
  前头也说了,这房里只摆了一个香椅,所以太子和乌两人之间就必须得有一个人得站着,虽然依照礼法,得是太子坐,乌在旁伺候,可出于怜香惜玉的心态,太子竟决定自己站在乌瀛珠的身后指教。
  说来也怪,这乌瀛珠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迷离的香氛,那气味嗅起来既带有玫瑰的诱惑,又带有芍药的迷离,总之太子闻着直觉得心神都被撩拨的很是亢奋。
  就在太子心跳变快,周身发烫的时候,摆弄七巧板的手竟无意间抓在了乌那细腻的十指上,只见太子仿佛像是摸到了烫手山芋似的,猛地将手抽了回来,然后凝着乌的秀发深深地吸了口气。
  乌瀛珠转过头,用着那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眼望向他道:“太子,您怎么了?”
  太子有些结巴:“呃……没……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些热。”
  “这寒冬腊月的,喊冷都不来不及,怎么会热呢?”二人循声望去,原是琳妃回来了。
  太子做了个揖:“琳娘娘金安。”
  秉文笑盈盈道:“太子快快免礼!哎呦,这屋里怎么就放了一张椅子?雪袖,赶紧让人再搬进来一只,让咱们大清国的储君站在说话,成何体统!”
  雪袖道:“是——”
  秉文向乌使了眼色,示意她出去,乌瀛珠会意,道:“娘娘与太子自家人说话,臣妹也不方便在这杵着,臣妹先行告退。”
  待乌出殿后,秉文邀太子坐下道:“上次太过匆忙,未能与太子多做攀谈,本宫甚是遗憾,所以今日特邀你过来唠唠嗑,毕竟本宫与你一见如故,可不能因此而生分了。”
  太子道:“其实娘娘就算不邀请,儿臣也一定登门造访,毕竟您与皇额娘容貌极像,看着您就仿佛了又看到了皇额娘。”
  秉文安然一笑:“真是感谢上天给了本宫一副这般好的容貌,既能够化解皇上的相思之苦,又能够让太子重温母亲的温暖。太子放心,以后啊,本宫一定会把你当做亲子一般疼爱,绝不辜负你我之间的缘分。”
  太子恭声道:“能得到琳娘娘的抬爱,儿臣倍感荣幸。”
  秉文道:“既然本宫把你当亲子一般疼,就不得不操心下你的终身大事,本宫听说你已年过十六,却仍未娶亲,这可实在是有些令人着急了,皇贵妃难道就没有给你物色些不错的官家小姐吗?”
  太子道:“这事怪不得我额娘,近两年她曾在蒙古八旗中挑了许多格格介绍给儿臣,可儿臣始终都没有看上眼的,所以这婚事便一直搁置到现在。”
  秉文饮了一口茶后,问道:“那太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太子低下头,垂角微扬:“儿臣喜欢那种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双颊带有梨涡,皮肤晶莹,柔白如玉,喜欢着杏粉色衣服的女子。”
  秉文欢喜地抚掌笑道:“哎呦,这听着怎么那么像是在描述本宫的妹妹啊。”
  太子羞涩到连眼睛不敢直视秉文:“说来惭愧,儿臣喜欢的正是像令妹这样的姑娘,准确的说,她就是我苦寻良久的女子。”
  秉文用着满漾笑意的凤眼,同身旁的雪袖对视了下:“啊哈哈哈,这敢情好啊,太子你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能够看上家妹,是我们乌雅氏几辈子修来福分!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向家妹传达您的心意,把她早些送到你身边伺候你!”
  太子似是有些犯难:“琳娘娘,虽然儿臣喜欢令妹,可是要让她嫁给我恐怕会有些难度。”
  秉文问道:“为何?”
  太子道:“因为额娘曾明确说过儿臣的福晋,必须得出自蒙古。”
  秉文的脸上闪过一瞬不快:“太子,皇上眼下正在削藩,如果你按着皇贵妃的意思娶蒙古女人为妻,那便是公然要与皇上作对啊,且不说你这样做,皇上不一定会同意,便是同意了,你也会将已见成效的削藩给弄得前功尽弃。”
  太子叹息道:“唉,这点儿臣清楚,不过皇贵妃毕竟是抚养我长大的人,不是亲娘却胜似亲娘,出于孝道,儿臣实难违逆她的意思,况且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好。”
  秉文蹙了蹙眉,挑拨道:“你觉得皇贵妃这般安排是为了你好?太子,拜托你清醒些吧,皇贵妃之所以让你娶她娘家女,为的是利用你将来登基后,可以帮助她的母族恢复元气!”
  太子道:“额娘养育我这么多年,将来适当的宽大蒙古也并无不可,权当做是还恩了。”
  秉文的声音不高,却如针入耳:“若只是做到这一步倒也就罢了,可问题是万一蒙古人心不足蛇吞象呢?太子,你仔细想想你娶了蒙古女子之后的局面,养母是科尔沁人,皇后是科尔沁人,外戚是科尔沁人,就连军机大臣也是科尔沁郡王,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极有可能发生政变的呀!另外别忘了,若是以亲疏关系来判断的话,蒙古似乎更倾向于扶植与它们有血脉关系的五阿哥吧,倘若他们借着你势力重新壮大,难保他们不会过河拆桥,另推新君。”
  太子最忌惮的就是皇位之争,每每听到五阿哥这三个字,就觉得浑身发寒,他鄙夷地问道:“额娘待我那么好,应该不会那样对我吧?”
  秉文冷冷一笑:“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皇贵妃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况且你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的,关键时刻完全可以牺牲你这个仇家之子。”
  秉文的话使太子的心底蒙上一层疑云,他迟疑许久后,才道:“琳娘娘,娶令妹这事还是容儿臣掂量之后再做决定吧。”
  琳妃笑着理了理衣襟上的玉坠子流苏:“太子要想想当然可以,不过本宫不得不提点你一句,自古皇家最无情,你做任何决定都一定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千万不要被旁人玩弄于鼓掌之上。”
  太子低首道:“琳娘娘的教诲,儿臣记下了。”
  这夜是腊月初三,外头如往年一样风声凄冷,雪落绵连。蓉烟端着暖炉走进来后,轻轻地掸掉身上的雪花,阿木尔笑着招呼道:“蓉烟,快过来瞧瞧本宫给太子物色的姑娘怎么样!”
  蓉烟走近前打量下桌上的画像,恭维道:“哎呦,这一个个生的都跟仙女似的,水灵极了!其实啊,奴婢就是不用看,都晓得您相中的姑娘不会差到哪去。”
  阿木尔叹道:“唉,光咱们觉得漂亮不行啊,主要还得看奕詝的感觉。”
  光子进来通禀道:“娘娘,太子爷来了,您可要一见。”
  阿木尔道:“呦,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把太子给请进来。”
  光子道:“嗻——”
  火盆被太子掀帘的风,给吹出几星通红的火点子:“儿臣恭请额娘金安。”
  阿木尔笑着将手里的画像拿起来展示道:“奕詝啊,你来的正好,额娘又给你挑了几位漂亮姑娘,喏,这幅画的是文孚将军的妹妹,这一幅画的则是长龄大人的侄女,她们的年纪都与你相仿,个个都是蒙古不可多得的美人,哦对了,还有这一幅是……”
  阿木尔还欲继续推荐,不料却被太子给打断了话茬:“额娘,您不要再忙和了,儿臣已经有中意的姑娘了。”
  阿木尔有些惊讶:“什么,你有中意的了,哪家的姑娘?给额娘说说!”
  太子道:“是琳妃娘娘的妹妹,乌瀛珠。”
  暖阁里的照亮了阿木尔那布满阴翳的面庞:“琳妃的妹妹?呵,你这孩子看上谁家的姑娘不好,偏偏要相中乌雅氏的女人,不行,本宫你不同意你和她来往。”
  太子显得很是不解:“额娘为何不同意儿臣同她来往,难道就因为您与她姐姐有些不睦。”
  阿木尔郁然地叹了口气:“本宫反对你们来往,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并没有夹带任何私愤。奕詝,你要知道如果你和那个乌瀛珠在一起,可是会后患无穷的!”
  太子不屑道:“不过是正常的婚配嫁娶,哪有那么多严重的问题?额娘,你不能为了阻止儿臣和人家在一起,就这般危言耸听啊。”
  阿木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本宫没有在危言耸听,你涉世未深,根本不清楚人心有多险恶!乌瀛珠本宫不了解,权且不谈,我就把她姐姐琳妃的做过的一些事,跟你说说吧。据传琳妃与辅国公的儿子赟今乃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早地就定下了婚约,并且准备于去年完婚。然而就在男方家三书六聘都办完的情况下,内务府的人却找到了琳妃,请她进宫伺候皇上。两家长辈知晓此事后,纷纷建议琳妃和赟今提前圆房,破了完璧,这样就能既名正言顺的拒绝皇上,又能保住两家的名声。然而却不曾想这个琳妃竟为了荣华富贵,果断地抛弃挚爱及清白,主动将自己的献给了皇上。最终不仅致使赟今含辱自杀,还导致两家人名声扫地,饱受诟病,所以面对这种见财忘义的女人,你绝不能与她扯上半点关系!”
  太子道:“琳妃的行为再不耻,也与她妹妹无关啊,毕竟儿臣要娶的人又不是她。”
  阿木尔见太子冥顽不化,登时语气开始变得发急:“你懂什么?娶亲不是两个人事,而是两家人的事!只要你和乌瀛珠成亲,你就会成为琳妃手里的一枚任她拨弄的棋子。唉,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这个乌瀛珠应是在她的介入下,才与你结识的吧。”
  太子淡淡道:“差不多算是吧。”
  阿木尔幽然凝眸,不快拍了下桌几:“哼,果然不出我所料!告诉你奕詝,这个野心极大的琳妃,现在开始在布局了,她将她妹妹引荐给你,便是摆明了要与皇室亲上加亲,准备将来可以以国戚的身份占权夺利!”
  太子的语气变得有些冷然:“她们有私心,难道额娘就没有吗?”
  阿木尔眉心一跳:“本宫能存什么心思?”
  太子淡淡一嗤,唇边又添三分清冷之意:“如果您没存心思的话,为何您非要让儿臣娶蒙古女子呢?”
  阿木尔原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不会再看到太子这般令她伤心的表情与语气,然而没想到今夜,她竟又猝不及防瞧见这般袒露不信任的嘴脸:“奕詝啊奕詝,你怎么能把额娘跟琳妃她们归为一类,我告诉你,我建议你纳蒙古女子为福晋,是为了你将来能有个贤内助,要知道如果皇后的母家有威望,这大清未来的江山,你也能坐的更加稳固啊!”
  太子冷冷道:“和蒙古联姻,儿臣确实能够坐稳江山,不过相比之下,舅舅他们能得到的好处就更多了。如今皇阿玛正在削藩,想来在他有生之年,蒙古是没法再崛起的,所以您就想通过联姻,另辟一条后路,以备将来可以东山再起。额娘啊,儿臣觉得您以后说话,大可不必只说是为儿臣一个人好,毕竟这好处向来都是均沾的。”
  太子的话就宛如细密的冰锥一般,扎在阿木尔那诚挚的心房,阿木尔难过地说道:“奕詝,你怎么能这样想额娘?你变了,你变的有些让我不认识了,那个乌瀛珠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药!”
  面对阿木尔的伤心,太子却显得毫不在意,他继续用着字字戳心的话回道:“额娘,这事不碍人家,主要是儿臣长大了,想要培植出自己的嫡系。乌雅氏是个没落家族,如果儿臣娶了他们的女儿,他们一定会感恩戴德,效忠于我。额娘,儿臣这些年,已经过够了看人脸色的日子,我不想将来登基后,依旧如现在一般,得畏惧自己的臣子。”
  太子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阿木尔气恼地冲着他喊道:“奕詝……奕詝你给我回来!奕詝!”
  蓉烟见她脸色很是难看,连忙上前扶她坐下:“娘娘,您没事吧?”
  阿木尔难受地咽口气后,瘫坐在椅上,反复丧气地自喃:“怎么会变成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