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孤木无林 上

  前厅的宴席,依然热闹非凡。后院房中却是一片落寞。方员外察言观色,待紫云紫冰都平复了些,方送饭菜到后堂中来,自己仍去前厅张罗。
  平时在南清宫,褀瑞等是不能和八王等一桌吃饭的。所以八王四人坐定,褀瑞等仍站着守候。八王怕方员外另设一席麻烦,也不计较:“一起坐下吃吧。”褀瑞等自是推脱。
  “少废话!入乡随俗,坐下吧。”
  四人怕八王生气只得坐下同吃。只是今日不比往常,经了紫冰一事,四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触及了紫冰的情绪。
  紫云见紫冰一个劲地只往嘴里扒拉白饭,强笑道:“冰儿,我看这厨子手艺不错,你尝尝?别光吃米饭。”
  紫冰似是没有听见,仍旧只吃白饭。
  八王夹了菜给她,她也不接。紫云接过放在紫冰的碟子里,劝道:“吃点菜。只吃白饭多没味道啊。”
  紫冰并未抬头,淡淡说了句:“说什么亲族血缘,有时候还不如一碗白饭来的实在。”
  众人还未想到如何作答,紫冰略略冲紫云道:“当时娘让咱们去投奔林家,为的也不过是有碗饭吃,能够活下去。”
  鉴于此情此景,八王一行没法赶路,只得在方家暂住一宿。为了不至于太麻烦方员外,又能照顾周全,就让紫云和紫冰住一起,云龙陪八王同住,祺瑞、祾瑞、禧瑞、福瑞四人挤在一间房。
  云龙担心紫冰,在屋里坐不住了:“王爷?”
  八王拿手作了个小声地动作,云龙改口道:“老爷,你说这……”云龙忽然示意止声,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响动。
  “贵客,老朽方便进来吗?”
  两人赶紧开门,把方员外迎了进来。
  “贵客,还住得惯吗?”
  “让贤主人费心了,住得很好。”
  寒暄之后,方员外言归正传:“关于亲家公的家事,小婿已经对老朽说了个大概。老朽看得出来:贵客不是平凡之人。亲家姑娘跟你们更亲近些。还望贵客能给说个情,让父女相认不比什么都强?”
  八王道:“父女天伦,咱们本不该说什么。只是……紫冰小时候,当爹的也太绝情了些。我们尽力而为吧。”方员外也不好再期许什么,只说有劳了。
  送方员外出门,碰上祺瑞祾瑞四人也在门口。相互道别之后,八王问:“你们怎么来了?”
  “属下听见老爷屋里有动静,过来看看。”
  八王摇头:“你们啊,草木皆兵。进来吧。”八王见四人进屋仍站着说:“都坐吧。”
  “属下还是站着的好。”
  云龙帮腔道:“老爷让你们坐下,就坐吧。”
  八王慢吞吞地抿了口茶,惆怅地说:“哎,让我怎么劝?”云龙只管喝茶倒水并不说话。八王示意祺瑞:“你们说说,怎么办?”
  祺瑞犹豫了一会儿:“属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想就怎么说,就当咱们也拉拉家常。”
  “属下以为那林老爷是过分了些。咱们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他怎么就能舍得不要呢。本是他无情,老爷还是不要讨这个人情了。”
  “祺瑞大哥说得是。”褀瑞开了头,其他几位也渐渐没了太多顾虑,祾瑞道,“当年俺们家乡遭瘟疫,爹带着我和妹妹到处讨饭,后来妹妹浑身都溃烂了,爹讨来的东西都舍不得吃,一口一口喂给妹妹。后来妹妹是病死了,可是俺爹也算是尽了心。这林老爷那么有钱,办得算是什么事啊!”
  “我听齐平说过。”八王对祾瑞道,“他说你们到南清宫的第一顿饭,你爹把自己的饭拨一半到一个小碗里。齐平问他做什么,他哭着说你妹妹生前没吃过一顿好饭,让她也尝尝。”
  “是啊,比起……”
  “砰砰砰——”几声敲门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禧瑞开了门:“王——哦,夫人来了。”
  见紫云进来,云龙等忙起身让座。
  八王问:“夫人怎么来了,紫冰呢?”
  “紫冰哭累了,睡着了。”
  云龙给紫云倒了杯茶,侧身也坐下。褀瑞等见紫云在此多有不便,便知趣的退下了。
  待房门关好,八王方说:“刚才方员外来了,受紫轩之托来请我说情。”
  紫云刚端起茶杯又放下了:“老爷,你就别费心了。紫冰是说不动的。”
  “夫人——”
  “什么事都可以劝,就是这件事不行。你不用劝,我也不会去劝的!”
  紫云从来不抢八王的话,这次八王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八王知道在她温柔的外表之下有一颗和紫冰一样倔强的心,只是为人处事没有紫冰那么凛冽而已。
  八王道:“也是。于情是林思远无情在先;与理,他当年既然抛弃了父女天伦,现在要求紫冰……也是无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终究是……”
  “老爷,不是我护着紫冰。换了我,我也不会认的!”紫云决绝地说,“你们哪里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
  那一年,山西大旱,赤野千里。紫冰的娘饥病相加,临终前让紫冰姐妹去投奔林府。开始紫冰不愿意去,姐妹俩就相依为命,要饭为生。可后来能要来的饭越来越少,紫冰年纪小,经不住饿,生病了。紫云实在没有办法,就带着紫冰一路讨饭挨到林家。
  当时天色已晚,紫云对着紧闭的大门拼命地敲、拼命地喊,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人:“敲什么敲?要饭明天再来。”
  紫云搂着紫冰不卑不亢地说:“我们是来投亲的。我妹妹病了。”
  “投亲?我们府上没有要饭的亲戚,走走走!”
  “我妹妹是林家的孩子!”
  “走!”
  那人把小姐妹推了出去,关上了大门。紫云只好把破棉被披在身上搂着紫冰在门口缩了一夜。
  待第二天大门打开时,角落里窝着一堆破棉絮上面落满了枯叶和白雪。开门那人就用脚试着踢踢,姐妹俩从破棉被里钻出来。
  那人依然没轻没重地踢着:“俩要饭的,怎么还没有走啊?”
  “我们是来投亲的。”紫云依然坚持。
  “还投亲?滚吧。”
  紫冰病得发软,依然缩着。那人又过来踢紫冰,紫云赶紧护着紫冰:“我妹妹真是林家的孩子!你让林家老爷出来就知道了。”
  “姐姐,走,回家,走,回家去。”
  “冰儿,在这儿才不会饿死。”
  “走,走,回家……”
  “听话。”
  “别在这儿闹了,快滚!”
  正闹着,奶娘出去买菜听到紫云说“我妹妹真是林家的孩子”就停住了脚步,拉着紫冰的手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大姑娘?紫冰?孩子,是你吗?”
  紫云点头:“是的。我妹妹就是紫冰。”
  “来,孩子跟我来。”说着就拉着俩人进去。
  谁知,见了林家老太太却死活不肯要。奶娘再三恳求:“老太太,紫冰怎么说也是林家的骨血。老太太就算是积福吧。”
  “那就留下她,另一个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