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 雨雪霏霏 上

  离了燕王,紫冰回到五台山。
  法堂里,智聪方丈在闭目养神。紫冰就在旁边的蒲团上静静地跪下。好一会儿,方丈睁开眼睛:“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紫冰拜道:“师父,我回来了。”
  方丈闭目点点头:“嗯,去休息吧。”
  紫冰并不起身,有些心事重重地叫了一声:“师父?”
  “去吧。来日方长,有话慢慢说。”
  “是。”
  紫冰躲进小阁楼,面对着悬挂的汴梁城地图长久地跪坐着。这不是藏经阁,周边整齐码着的不是佛家经卷,而是诸子百家。阳光很好的照进二层的阁楼,紫冰的目光追随着膝边的光影从东往西渐渐地推移。
  许久,智聪方丈的声音伴着脚步和蔼地传来:“看什么呢?”
  紫冰直起身,因为坐久了,一下没有站起来。见智聪方丈示意,又坐下道:“看这光影在动。”
  “不是你的心动了?”
  紫冰被说中了心事,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智聪方丈并不介意,盘腿坐下道:“心动并没有什么不对。紫冰啊,你虽长于五台山,可只是俗家弟子。你和紫云一样,终究是红尘中人。何不遵从内心,问能得否?”
  “师父……”紫冰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指着汴梁地图,哀哀道,“可是,那儿走不通了。”
  “在那儿待了几年,再看这图和当初有什么不同?”方丈问。
  “没下山前,我以为只要棋高一筹,顾忌好自己的棋局,再估算出对方的一切可能,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到了京城,才慢慢意识到:这偌大的汴梁城乃至整个天下就是一个巨大的棋盘,人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只是千算万算,我漏算了自己。没想到,我才是那个连接几方势力的棋子。”
  紫冰的心事和处境,智聪方丈从寇准和智空方丈的信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一些,自然明白她的难处,问:“你觉得,下错棋了?”
  “不。从跟随师父学棋开始,师父就从未教过徒弟悔棋。更何况当初的每一步都是真心所选。我从不后悔。”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回来。”
  “你想撤棋?”
  紫冰解释道:“我留在京城,便是死局。”
  智聪方丈深知紫冰的性情——拿的起放不下,叹口气道:“一旦舍弃,便不能一路相伴。你可舍得?”
  “不舍得又如何?与其深陷棋局苦苦挣扎,倒不如舍弃眼下,或许还能继续走下去。”见智聪方丈锁眉摇头,紫冰道:“师父,这盘棋,我一定要下到最后。”
  智聪方丈没有表态,只道:“既然回来了,先住下吧。有些事可以慢慢筹谋。”
  紫冰天天除了问安、打坐,就是在院中看师兄弟们练武。这一日,紫冰见一个陌生的和尚带领着一众武僧在演练一套新的棍法,便站在廊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
  “师姐,你在这儿啊。”
  听到清脆的叫声,紫冰笑道:“剃了度,受了戒,还这么游手好闲啊?”
  “师姐又取笑我。”
  紫冰心满意足地眉毛一挑:“看着你这样,还真是不习惯。”
  无忧摸着自己的光头哼道:“你看看就习惯了。”
  这无忧是紫冰的师叔智痴和尚做俗家弟子时收养的一个孤儿,比紫冰小几岁。本来智聪方丈是打算收他做个沙弥——法号无忧。没想到剃度时,年少的无忧捂着自己的头发哭着硬是不让剃。智聪方丈也不勉强,便让他跟着智痴做了俗家弟子。
  无忧自小身体羸弱,虽和紫貂、紫冰姐妹一起长大,并不曾学习武功、医术,只是学些佛经,倒也过得无忧无虑。随着年岁增长,无忧对佛法的参悟也渐渐深入,去年他主动央了智聪方丈为自己剃度。
  紫冰取笑道:“你又不会武功来这里做什么?”
  “那我就不能来羡慕羡慕你?”
  紫冰看着武僧演练,道:“小时候,早起练功,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羡慕你呢!”
  无忧与紫冰并肩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就凑近紫冰说:“师姐,听说这是新演变的棍法,能够化零为整,以一当十呢。”
  紫冰登上栏杆站着凝神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
  “师姐,你笑什么?”
  紫冰解释道:“这是八卦阵。传说是孙膑首创,到三国时期,诸葛亮进一步发展演变。有一十六种变法。”
  “杀——”一队棍僧随着号令杀入阵中。
  “变阵!”那领头的和尚在一旁指挥着变阵,杀入的一队棍僧瞬间淹没在阵中。紫冰识得杀入的一队棍僧,他们平日里十有八九比阵中的武功要强;而此时,他们却失了招数,节节败退。
  “师姐,你看!他们顶不住了!”无忧指着阵中叫道。
  “阵型变了,他们首尾不得相连,就乱了阵脚。所以要入阵,得先看明白。”
  “师姐,你看明白了?”无忧脆生生的声音引起了领头和尚的注意,他一边指挥着变阵,一边留心听紫冰这边的言语。
  紫冰拉着无忧也站上栏杆:“这八卦阵按照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排列。你瞧,从正东的‘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再从正北的‘开门’杀入,此阵可破。”
  “师姐厉害。”无忧拍手笑道。
  “你呀。”紫冰又担忧起来,“这是咱们新演练的阵法,要是外人看破此阵,岂不是被动了?”
  “姑娘刚才说的,在下钦佩,只是以姑娘之见,该如何?”
  紫冰不知来人是谁,只拱手道:“随时反转。”
  “卖弄。”
  紫冰回头见是智聪方丈,有些不好意思地叫道:“师父?”
  “不过说的有道理。”智聪方丈又招呼那位陌生的和尚说:“紫冰,这是你无姓师兄。”
  “师兄?”紫冰疑惑道,遂笑笑施了礼。
  那人也还了礼,见紫冰仍盯着他看问:“师妹,有什么不妥吗?”
  “哦,没……我只是觉得……”
  “觉得我入门较晚,还称为师兄。”
  “不,不。是为师兄,自然有佛家的缘分。我只是觉得师兄长得像天波府的杨将军。”
  那人一愣,面部微微变色,眼神有些迷离道:“六郎?”
  紫冰没想到会叫的如此随意,正诧异,听智聪方丈道:“无姓俗家与杨将军是兄弟,人称杨五郎。”
  紫冰忙拱手施礼道:“紫冰唐突了。”
  无姓笑笑:“两世为人了。多亏当年师父收留我。只是那时师妹已经下山,今日才得见。”
  转眼就过了十来天,北方的雪比京城来的早,雪片飘飘忽忽地就扬起来。近日无姓邀紫冰一道来参与阵法的演练。
  正看着,无忧凑过来道:“师姐,京城来人了。师伯叫你去呢。”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