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 彩霞谓谁 下

  一路顺利,送到了霸州。陈愔远房的姨母和表兄见了又是伤心又是欢喜,对云祥更是千恩万谢。云祥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事,证实了陈愔的身份。见她身有所安,云祥也就告辞上路了。
  回到边关,他就给云龙写信,用军中的信鸽寄回到天波府。他提醒云龙:安排这样一个局并非易事。况且是嫁进王府,又是皇上赐婚,假冒的吕彩霞是怎么通过宗正府验证身份的呢?那个吕彩霞到底是谁?她顶替陈家姑娘嫁进王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云龙从天波府得到来信,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反反复复想着前前后后的事情,想起在五台山的时候,他曾疑心过紫貂。
  无忧解释说:“紫貂师兄虽是辽人,但是他从小长在大宋,他对大宋是有感情的。所以师伯让他回到辽国,就是希望他能在关键时刻能帮到大宋。”
  云龙反问:“你这么信他?”
  “这些事,我也是这次浩劫之后才知道的。师伯师父都信他,自然有道理。”无忧知道云龙关心情切,又道:“这次师姐遇害,紫貂师兄怀疑是辽人所为,所以早早地回去探查了。”
  云龙又想起智痴和尚交给他的荷包,说起当初紫冰心神不宁才会失手受伤的。云龙慌忙找出荷包,打开了见里边的字条上写着:“物情今已见,从此愿忘言。”
  难怪当初她会说这么句话。是谁告诉她这样的?宋太后不是让她顶替尹眉萱嫁进呼延王府的吗?怎么会有这样一句指示?
  他又找出自己的荷包,两相对照: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字体。这么机密的事,太后是断然不会假借别人之手写的。那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害紫冰?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紫冰遇害、皇上赐婚、彩霞假冒,这之间……或许可以把这些种种都融成一件事看,这就说的通了。
  紫冰受伤或许是偶然,可一定有人利用了这件事另做文章。那么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为的是把彩霞塞进呼延王府。那……云龙不寒而栗。
  事实和云龙猜测的大体一致。原来战争尾声的时候,辽国自认为并没有在战争中占到什么便宜。萧太后本来是想趁着新皇登基不稳,又有太祖太宗两派子孙争权夺利,把辽国灾荒带来的民怨和斡鲁朵的威胁转嫁到大宋。没成想,此次大宋君臣上下一心,尤其是几个重臣之间似乎很抱团,打得辽国虎狼之师竟损失惨重。
  面对这样的情势,辽国打算派细作安插进大宋要紧的府第,在要紧的时候也可以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破了他们的合纵。
  这总得找个突破口。辽国君臣思忖:八王谨慎、燕王自负,这两位王爷又都有妻室,不好下手。如石保吉、杨延昭、李守恩等那几个悍将不但对辽人软硬不吃,自己就是用细作的高手,更加不好下手。
  思来想去,想到那个似乎不大重要的呼延王爷,他的两个儿子都未成家,这是个机会。
  又赶上云龙请旨进宫去见太后企图退婚,被王钦得知。王钦不时地透露些信息给辽人,除了换取重金之外,更为了损害他人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告知细作,这桩婚姻是宋太后做媒,谁都知道宋太后是南清宫八王的靠山。一旦婚姻成就,南清宫与呼延王府联手,八王如虎添翼。好在呼延云龙不中意,那就破了这桩婚姻,让皇帝指婚他人,岂不一举两得?
  这背后的细节和曲折是云龙所不知道的。可有了之前的推测,他在府中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为了不让呼延王爷担心,也为了让吕彩霞露出更多的马脚,他对云祥的书信只字未提。
  大半个月过去了,云龙自己独居在临水的书房,对新夫人的各种讨好甚至哀怨,都不冷不热。吕彩霞的重拳犹如打在了棉花上,让人不由得不生气。呼延王爷夫妇瞧着也不成体统。呼延王爷知道他心里放不下紫冰,只劝他想开些,日子终究要过下去。叶夫人倒是更直接地骂了他,甚至勒令他搬回新房去住。云龙仍是我行我素。
  这一晚,吕彩霞端了碗莲子羹给云龙当宵夜。
  “放那儿吧。”
  彩霞强笑道:“夫君尝尝,这是按照南边的方法煮的,还加了藕粉。”
  云龙瞥了一眼,见莲子羹里泛出微微的粉色,上边还撒了桂花糖,嘴角轻微的一笑,心想:这也太煞费苦心了。定然是叶夫人告诉她的。云龙曾经留意这些东西,是因为紫冰喜欢,云龙一个长居北方边境的人并不喜欢。
  吕彩霞把托盘放下,端起来递到云龙面前,一副期盼的样子:“夫君尝尝。”
  云龙冷眼瞧了她这些日子。虽然在呼延夫妇面前,吕彩霞在尽力维持着一个好媳妇的形象,但云龙觉得她并不是个温婉文静的人,也不是个委曲求全的人,甚至觉得她有些脾气。每每面对冷遇,她那种硬碰硬的怨怒的眼神,云龙觉的那才是真实的她。
  只是今晚,她单独面对云龙,竟然放下平日里的硬气,连丫环也不带,亲自来讨好,让云龙更觉得她有别的目的。
  云龙接过碗,道:“说吧,什么事?”
  “夫君,婆母责骂我了。”说着竟落下泪来,“夫君能不能喝了,婆母还等着我去复命呢。”
  云龙平日里对丫环仆人都是和气的,要不是因为彩霞的身份不明,也不会这般待她。眼前见她说的可怜,也就端起来一饮而尽:“多谢!”
  一碗莲子羹下肚,云龙觉得身体燥热。许是刚才喝的猛了,他想。抬头见彩霞仍在一旁,问:“你不是要去复命吗?”
  “我伺候夫君一会儿再走。”说着就坐下了。
  云龙渐渐觉得口干舌燥,身热难耐,眼前的人儿也变得迷蒙不清,似是幻化出万种风情,撩得人不能自持。云龙一把上前搂住她。彩霞媚眼乱飞,拿衣袖给他擦了擦汗,娇滴滴地唤了声夫君,一扭身外衣就被扯了下来。面对着玉颈雪肤,云龙的唇如六月的暴雨落下来。
  正当两人要成就好事,云龙恍惚中看到彩霞胸脯上的纹身,仅剩的一点清醒逼着他推开彩霞。自己夺路出门,大步跨过栏杆,跳进水中。两人自然不欢而散。
  次日,云龙缓过劲来,对吕彩霞的厌恶之情更多了一分。不过看情况,吕彩霞所为似是得了叶夫人的许可。婆媳俩屡屡要故技重施。云龙不胜其烦,干脆躲到青楼去了。
  过了两日,做生意的冯老板来醉和春看他,进门就取笑道:“公子这几日住的可好啊?”
  “日夜笙歌,太吵了。”
  冯老板取笑道:“人家都是来青楼找乐子的。哪有你这样,来这儿躲清闲的?”
  醉和春的小姐都是以花为名,以花名命名住处。云龙住的芍荫居的小姐红芍见冯老板来了,忙端了茶来,接着道:“冯公子,您说的很是呢。云公子在这几天,我可是大气都不敢出呢。”
  “云公子又没少你的钱?还不是便宜你了。”冯老板笑道。
  “是是是。是您老对我有恩,我才帮这忙的。”红芍笑道,“就云公子这做派,别说怕他家里人来抓花我的脸,光说我夜夜睡外间……”
  冯老板见云龙只苦笑不答话,笑着对红芍道:“今儿个我来了,把你们的好歌舞都叫上来。”
  一会儿,歌舞酒菜都上来了。两人喝着酒,冯老板见云龙仍是不开心,便指引他看舞蹈:“这可是花魁。不看可惜了。”
  云龙强打着精神看了一时,无意中发现花魁的胸口似乎也纹着什么花样。
  云龙便示意要跟花魁喝一杯。一旁陪坐的红芍笑道:“原来是我这探花姿色不够,云公子见了花魁倒是不一样了。”
  待一曲终了,红芍引了花魁牡丹过来敬酒。云龙盯着牡丹的纹身看。花魁娇媚地刻意捋了捋胸口的衣襟,似是欲拒还迎。
  云龙觉出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问道:“小姐纹身可是自己的花名?”
  “正是呢。公子喜欢吗?”
  “你们除了纹花名的,还有别的什么?”
  一句话问的牡丹兴趣全无,倒是红芍一旁笑道:“公子可不是要把我们这儿的花榜给收集齐了?小心迷了眼。”
  一句说的几人都笑了。冯老板也笑道:“男人嘛,谁还不好个花花草草的。我今天见了花魁,就已经迷了眼了。”
  “你个没良心的!”红芍和冯老板打情骂俏着,见牡丹和云龙已经喝了酒,再多说就会露出些马脚,便笑说:“我牡丹姐姐今天来捧场,两位公子不得多赏脸来几次?”
  “行——等这笔生意做成,自然常来。”冯老板说着就放了一锭银子在桌角。红芍和牡丹明白二人要谈事,也就收了银子出来了。
  云龙急急地问道:“冯兄,青楼小姐们的纹身,除了花名还有什么?”
  “也就是蝴蝶,孔雀之类的,就图个好看。”
  “只有青楼女子纹身吗?”
  “咱们大宋是这样。可辽人纹身很普遍。男女都有,好多都是小时候就纹了。”冯老板经年跟辽人做生意,对辽人的风俗喜好很有些了解。
  “辽人……”云龙努力地想着那天晚上看到的图案,许久,他一捶桌子,道:“对,是天鹅。”
  “天鹅?什么天鹅?”正喝酒的冯老板一头雾水。
  “辽人有纹天鹅的吗?”
  冯老板想了一会儿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接触的多是男子,都是虎头豹头飞鹰什么的。至于女子,我见过有纹海东青的……哦,对了,辽人喜欢珍珠。”
  见云龙一脸懵,冯老板解释道:“辽人喜欢珍珠。可是天鹅吃蚌类,辽人就放海东青去吃天鹅。现在珍珠是多了,反倒卖不上价了。还得物以稀为贵……以前贩一串珍珠的利润可比现在的四五倍……”
  云龙耳边听冯老板谈着生意经,自己思忖着彩霞身上的种种矛盾表现,自言自语道:“难道她也是别人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