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七 欲得天下好 上
云龙望见他家门前的一片翠绿,觉得心里没那么烦躁了,就沿着曲折往复的甬道走到门口。云龙见篱笆门只虚掩着,就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廊下仍是摆着一张琴。云龙坐下信手弹起来,渐渐地倒是觉得心静了许多。
“又遇到什么事了?”余音未了,杨度走出来问。
“没有。”云龙摇摇头,“我只是想借前辈的一方宝地坐一会儿。”
杨度笑笑,坐下道:“你这首《归去来兮》可是心事重重,没半点轻松洒脱之感。”
“是我自己的事。”云龙低头答道。
杨度也不再追问,待家童上茶,让道:“世间万般事,不如吃茶去。请——”
静静地喝了两杯茶,云龙觉得心里畅然了很多,话也就多起来了:“皇上赐婚,让我娶了不想娶的人。”
杨度笑笑:“看公子的神情,不像是情场失意这么简单。”他抿了口茶又道,“只怕让你家中也……”
“前辈怎么知道?”
“你瞧着吧,这朝中的格局也会变的。”
“眼下两国和议,安安稳稳地共享太平还不够吗?”
杨度微微摇摇头:“和议算不上功绩。皇帝为了给天下人彰显他的好处,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以前辈看?”
“君心难测。只能静观其变了。”杨度见云龙有些失望,道:“若是心烦,可以到我这儿坐坐。”
云龙自然谢过。极不情愿的回到家里,才知道错过了不少消息。皇上为了巩固和议的成果,表示两国和平的诚意,把驻守边关的“破虏军”改为“信安军”,“威虏军”改了“广信军”等;又让边境驻军延边屯田,既可以驻守边境,又能解决一部分屯兵的粮食问题。
在京中,皇上觉得胜而和议,是登基以来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可朝中大臣也有些微词,觉得皇上不够血性男儿,应该乘胜追击。皇上求的就是一个天下太平,又为了平息物议,给自己找了一个历史上的标杆人物——汉文帝刘恒。
汉文帝讲求黄老的无为而治,开创了于民休养生息的“文景之治”,被后人所称道。两人的名字都叫“恒”,这似乎是种天然的亲近感。皇上决定效仿汉文帝无为而治,由宰相寇准主持大局、参知政事王钦等大臣辅助,自己潜心修起道来。
战争结束,朝廷和军队都相对松了口气,只有户部还在忙着各种物资钱粮核算。只因战前户部佟金山等官员借战略物资中饱私囊的事被佟于蓝揭发出来,户部上上下下撤了不少官员。
战时,为了确保物资调配不再出错,户部直接由宰相寇准直接管辖。现在一切平稳,户部可是个肥差,王钦自然想插上一手,进而掌管三司。
反正皇上口谕让他这个参知政事辅助宰相一并处理好后续事务,他去户部摸摸情况也算是有了冠名堂皇的理由。
户部里,官员们一拨忙着统计战时各种物资的损耗,一拨忙着统计着各地欠税的数目,以便于核算支出和收入。王钦煞有介事地问起相关情况,得知京东东路、京东西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等北方五路的有些地方欠了三年的赋税都没有上缴。
“怎么这么多?”王钦有些惊诧。
户部官员回话说:“王大人有所不知。这五路要么因为战事,要么是有饥荒。像京东东路乾封县一带,是先帝下令免了三年赋税的。”
“除去先帝免了的,还有那么多地方。赶紧催!”
“王大人,战事才刚结束,只怕百姓没钱缴税。”
“战事又没妨碍他们种庄稼?既然战事结束了,让各地抓紧征收吧。打仗,国家支出的够大了。”
“大人,这实在为难下官等……”
“怎么?你们打算让皇上过苦日子吗?”王钦不屑,“别忘了,过年还有三十万的岁币要出呢。”
佟于蓝听他这般没有体恤百姓的仁心,年轻气盛,站出来说:“王大人,下官以为还是要以百姓为重。这些地方想来定是有难处。既然是陈年的欠税,不如恳请皇上减免些,也好于民休养?”
“皇上圣明,用你操心?”
佟于蓝正言道:“身为臣子,理当为皇上操心。况且圣上也说要休养生息。下官以为,并不背道而驰呀!”
王钦轻蔑地一笑:“好啊。那你就写个奏疏吧。明天呈给皇上。”
谁知没等佟于蓝的奏疏递到皇上手里,王钦就抢先把陈年旧账给皇上看了。皇上大吃一惊:“没想到有些地方居然欠了三年的赋税!”
王钦拱手道:“皇上民生多艰,若不是入不敷出也不会欠这么多。不如减免些,也好彰显圣上的恩德。”
皇上忧虑道:“民生这样疾苦,先皇不知道吗?”
王钦讨好道:“先帝当然知道,要不也不会免了乾封县一带的赋税。”
“那还有这么多地方,先帝……”
“先帝就是要把这件事留给皇上做,可以借此收拢民心。”
皇上一听,大喜,遂在朝堂之上宣布减免积年的欠税,并对急民所急的王钦予以嘉奖。佟于蓝没有上朝听政的资格。当听到皇帝的法令和奖赏,佟于蓝心里不痛快:不是因为别人抢了功,而是觉得王钦这个人两面三刀,道德有缺。他便在有次遇到寇准时,讲了对王钦的看法。
佟于蓝道:“若是他真有爱民之心,纵然赏他多少,我都不会计较。可要是把民生举措,当成自己往上爬的工具,那将来老百姓得多惨!寇大人,我是农村出来的,我知道我娘一年到头有多不易。”
寇准对佟于蓝的赤子之心甚是赏识,他也开始慎重考虑掌管三司的人选。在他心里还真有一个可塑之才——丁谓。
丁谓无论是在早先修建被烧毁的宫殿,还是用内河泄洪都显现出超凡的能力和气魄。在此次战争中,丁谓亦有贡献。同为才子的寇准自然十分赏识丁谓的才华。他以宰相身份极力举荐丁谓为三司使,掌管国家钱粮。皇上也觉得是合适人选。
丁谓上任后,不但快刀斩乱麻地整理出大宋的家底,还上奏皇上请求恢复唐朝设置的“劝农判官”专门负责农业生产。丁谓又说:“如果增设官职,机构繁冗不说,又会增加赋税。不如由地方长官兼职,一举两得。”
皇上觉得丁谓果然大才,觉得举荐人寇准也是慧眼识珠,对二人大加赞赏。一时间,二人风头无两。
南清宫里因为出了紫冰的事,对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漠然。即使如此,八王也听说寇准连日宴客豪饮的事。
八王和紫云说起私房话:“我原本担心二哥,他总不愿意交出兵权……宁可在河北道屯田带兵,也不想撒手……”
“二哥被压制了多年,好不容易重上战场,舍不得放下也是人之常情。”紫云道。
“咱们能按常情行事吗?”八王叹口气,“不过还好,驻军屯田制度才开始推行,暂且也需要有将帅去稳定大局。眼下,我是觉得寇准……”
紫云不以为然地笑笑:“你呀,真是瞎操心。寇伯伯多精明的人啊,还用你担心?”
“聪明人也有忘乎所以的时候啊。”
“怎么?”
“听说寇准最近三日一小宴,十日一大宴的。弄了一群歌舞姬在席上歌舞,唱一曲赏一批绢。”
“有这样的事?”
“说是一个叫倩桃的女子,歌声甜美动听,寇准都纳为小妾了。”
紫云不敢相信:“寇伯伯纳小妾了?”
八王微微笑笑:“这也是常情。寇准还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都是你和紫冰寇伯伯寇伯伯的,叫的他好像很老似的。”
八王见紫云眼中有哀伤闪过,意识到顺口带出了紫冰,正想着要岔开话题,紫云也察觉出八王的担忧,轻轻抚住八王的手说:“寇伯伯豪饮,这都不新鲜了。当年在五台山,他,智痴师叔,还有紫冰,他们就是一群酒友。”
八王见紫云自己提起紫冰,想来是有所释怀,也是为让他放心,也就温然点点头,只说:“但愿他不要过头就好。”
“寇伯伯是个有分寸的人。你放心吧。”
只是事情并没有八王夫妇希望的方向发展,寇准依然我行我素。不过这怎么说起来都是寇准生活上的私事,他对于民休养还是很有些行之有效的措施。以至于百姓中有歌谣赞颂他:“欲得天下好,勿如召寇老。”
这本是好事,没想到又被人抓到了把柄。王钦历来与寇准八王等不睦,此次想接管三司又未得逞,跟寇准的梁子结的更深了。他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些民间的歌谣,在皇帝那儿进谗言。
皇上起初不以为意,笑道:“百姓这么夸宰相,可见朕的眼光不错。”
“皇上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