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陵墓

  烛火在看似没有尽头的通道里,随着来人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寂静中充斥“嗤嗤”的燃烧声,诡异得令人不安。白琢贤,朱雀和炎沉一行沉默着走往陵墓的最深处。
  炎沉原是不必跟来的,他听完白琢寒带来的消息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翌日傍晚时分,朱雀和白琢贤刚准备启程去往皇陵,却发现炎沉已经早早在马厩里候着他们俩了。
  “马我已经喂过了,我们出发吧。”炎沉翻身上马,对着呆在原地的两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就好像他们待会儿要去郊游一样。
  “炎沉,你不必跟去,眼下你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朱雀劝道。且不说他如今归为前长老拜夜的嫡长子,就凭他现在罪奴的身份,若是被抓到,不死怕是也得脱层皮。
  炎沉夹了下马肚子,马匹一步步从马厩中踱出来,路过朱雀时,炎沉低头做了一揖:“炎沉这十几年来都生活在他人的庇护下,甚至连梓萝这样的弱女子都挡在了我的面前。男儿不求有所作为,但求有所担当,况且朱雀姐姐和白大哥此番去皇陵,也是为了我的身世。我自己身上的答案,我想亲手去寻。”
  朱雀张口还想规劝两句,白琢贤拍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还是让他跟着吧,至少还有我们俩可以护他周全。”
  眼下看着走在自己跟前、那个还有些稚嫩的背影,朱雀倒是觉得那个当初在锦都的地牢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也许白琢贤说的对,炎沉并非天生的胆小怯弱,只是经历的事情太少,天真与纯良让他不愿意去面对那些肮脏与丑陋。
  通道的尽头突然有了一丝光亮,一下子宽敞起来,宽敞到上不见天下不见地。白琢贤站在悬崖边,往下抛了一枚铜钱,半晌才听得底下传来微弱的声响,看来是深不见底,而且这里也没有风,整个断壁应该仍旧建在陵墓之中,也就断了从外头绕到对面的念想。
  对面的通道在百丈之外,就算是武艺高强如白琢贤,也是跳不过去的,这陵墓中必定也是设下了咒术,让人不得御剑飞行,不然这样的断崖屏障就没有丝毫意义了。“我只能试试看能不能将绳索射到对面,这样我们便可以攀着过去了。”白琢贤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不用这么麻烦,这样的悬崖,我们飞过去就好。”朱雀轻松地说道。
  “飞?怎么飞?”炎沉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的法术功课一般,只是御天这一门有些差,总是不得要领,若要他凭借法术飞过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他心里自然还是有些紧张的,更何况他们方才说这陵墓中不是不能御剑吗?
  白琢贤一下子便恍然大悟,怪自己方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朱雀与他相视一笑,便转了一个圈,在漫天的红光中化为一羽巨大的雀鸟。它鸣叫了几声,拍了拍翅膀,示意两人快爬到自己背上。
  白琢贤已经轻盈地跃了上去,只留炎沉还在原地呆若木鸡,直到白琢贤伸手拉他上去,他还在不住地絮絮叨叨:“朱……朱雀姐姐,这是什么法术?你能教教我吗?能吗?”
  朱雀待两人坐定之后,只是拍了两下翅膀便稳稳地浮到了半空之中,往悬崖的另一侧滑翔而去。只是朱雀的身躯刚刚飞进断崖处,周遭就传来了齿轮转动的“吱嘎”声。白琢贤和朱雀心里都清楚,那应当是某些机关启动的声响,素闻前长老拜夜是一个通晓精巧机关的人,他怎么只会在自己的陵墓里只单单做一个断崖呢?岂不是污了他聪慧过人的名声?
  “嗖”有什么东西从上而下贴着朱雀的脸颊擦了过去,隔了一会儿便听到底下传来重击声。而接下里的“嗖嗖”两声却是从下方传来的,黑暗中划过两道寒光,白琢贤一个翻身便钻到朱雀腹下,一手抓住它的爪子,一手执剑劈向那寒光,两柄利箭应声而断,说话间,从上方又落下数块石头,一块比一块大,朱雀顾念着还悬在下方的白琢贤,只得以最小的幅度险险避开。“是石林箭雨,炎沉,朱雀,要小心啊!”白琢贤在令人心惊胆战的“嗖嗖”声中,大声提醒着自己的伙伴。
  朱雀努力地闪避着那些黑暗中扑向他们的暗器,炎沉的武艺不知如何,只是他年纪尚小,造诣自然不会很高,而白琢贤,他的武艺与智谋朱雀自然是信服的,只是眼下他只能靠自己的一双爪子作为支撑点抵挡箭阵,想必也是不易。这么一想,反而让朱雀自己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不知道该保谁更多一些,不经意间已被箭擦出几处伤口。
  炎沉第一次见这阵仗,慌得手心里都渗出了汗,只是想起方才对朱雀姐姐和白大哥说的那番话,终于唤起了他的决心,决心不再做别人的累赘,决心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他深吸一口气,咒术的心法已经了然于心,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他伸出双手捧在自己面前,仿佛是捧着一抔土,从“那抔土”中慢慢萌发出一棵植物的小芽。石块重重地砸在他的肩膀上,他也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才一会儿的功夫,那棵小芽竟已长成了手臂粗细的藤蔓,在炎沉的上方蜿蜒盘踞,织成一柄参天大伞,将朱雀完全地庇护在了下面。藤蔓还未停止生长,它自己将这把伞编织得愈发厚实,看似脆弱的枝叶聚集起来,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上方的落石稳稳弹开,眼下,空中落下的石块已经不足为惧了。
  “朱雀姐姐,白大哥,你们只要避开下面射上来的箭就好!”炎沉大声喊道,朱雀长鸣一声表示回应,这下事情可好办多了。
  不过,大概是为了凸显拜夜长老的智慧,这“石林箭雨”的阵法似乎并不想那么轻易地让他们通过——整个区域都在缩小,上下左右的石壁都在往中心不断的聚拢,方才上不见天下不见底的悬崖顷刻间便被压缩成了一条过道,并且还在不断的缩小,朱雀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翅膀尖端上的羽毛已经擦到了冰凉的岩石壁。
  彼岸就快到了,朱雀也顾不得躲避下面射来的箭了,只顾一个劲儿往“过道”的尽头猛冲而去。眼看“过道”的出口越来越小,它已经不得不收起一些翅膀才能勉强通行,出口上方突然多了一截粗木桩,多少延缓了石壁合拢的速度。炎沉,干得漂亮!朱雀在心中暗自雀跃,就快到了,前面的黑暗里又是寒光一闪,朱雀知道按现在的速度,自己一定会撞上那支箭,不管了,出去要紧,她努力挥了下翅膀,从出口中冲了出去,一行人重重地撞到了地面上。
  “朱雀姐姐,醒醒,朱雀姐姐!”朱雀缓缓睁开眼睛,面前是炎沉焦急的脸庞,她晃了晃头,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巧摔在一堆藤蔓之中,若不是有这些藤蔓做了缓冲,恐怕朱雀这下会摔得很重。“炎沉,多谢!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朱雀微笑着拍拍炎沉的肩膀,这个少年突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我好歹也是树妖一族的养子。”
  “你们都没事吧。”身后传来白琢贤的声音,两人回过头去,只见他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依旧目光如炬,只是右肩上插着一支箭,白衣上溅满血迹,触目惊心。
  “白公子!莫不是那时候!”朱雀想起方才冲出去时,白琢贤定是替自己挡下了那支躲不开的箭。
  “小伤,不碍事。”白琢贤皱着眉,将露在外面的箭柄一把折断,只剩箭头深深扎在皮肉中:“躲得慢了一点。”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他说着从自己衣服上撕下几片衣衫,走过来将朱雀手上,肩上的擦伤悉心地包扎起来。
  “只是擦伤,倒是你自己……”朱雀担忧地看着白琢贤肩膀上的伤口,随着他手臂的活动流血不止。“没事,我家中的几个弟弟从小就调皮,我经常给他们包扎伤口。”说话间,他注意到朱雀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右肩,这才恍然大悟:“哦,只是皮肉伤。别担心。”
  “门在这里。”趁着两人说话的档口,炎沉已经找到了通道的入口,呈现在他们面前的门有两道,门栓上各自装饰着两种不同的妖族异兽。
  “看来得分开走了。”白琢贤看着分列左右的两道门说道。
  “不,只有一道门可以走。”炎沉细看了门栓上的异兽:“这是妖族的生死门,一道有去有回,一道有去无回。”
  朱雀用手拂去两道门之间石墙上的灰尘,一串奇怪的符号文字露了出来,她念道:“承吾血脉者,自得永生。”
  炎沉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朱雀姐姐,你竟然连古妖族语都识得,这个语言除了我族的几个长老之外都已经失传了。”炎沉默默地将手抚上石墙上凹凸的符号,神色有了片刻的黯淡,“怪不得,怪不得义父从小就教我古妖族语,原是为了这些……”
  朱雀叹口气,拍了拍炎沉消瘦的肩膀:“还是想想该怎么找到正确的门吧,不管是你义父,还是你亲生的父亲,大约都是为了这一天在为你悉心安排着。”
  炎沉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的一些湿润,低头思忖片刻,试探性地用刚刚擦伤的胳膊在其中一扇门的异兽上蹭了一蹭,立刻留下了几道血痕,那异兽的眼睛突然闪了一道蓝光,那上头的血迹便一下子消失不见,就仿佛是被异兽所吞噬了一般。异兽的图纹随着沉闷的金属声转了一周,门在他们面前徐徐打开,烛火在前方一盏接一盏地点亮,又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通道,只是比方才他们通过的那条更宽敞,并且布满荆棘与藤蔓。
  “确实,承吾血脉者,自得永生,这座陵墓是拜夜所建,供奉着拜夜一族的先祖,炎沉,看来你确实是拜夜长老的嫡亲血脉。”白琢贤诚恳地说道,他确实没有看走眼,这个少年身上蕴藏着的智慧和潜力绝非他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普通,从他将他们带往鬼鹫的巢穴,伺机逃脱时,白琢贤心里便隐约有这样的感觉。
  “还有一点,传闻生死门上的徽纹会按照创建者的喜好做出变化,传达意思,这道生门上刻的蛟龙和我背上的胎记一模一样。”炎沉低头不留痕迹得笑了一下,这个未曾谋面过的父亲似乎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为他安排妥帖,这十几年来,即使知道自己并非梓萝家的亲生儿子,也从未感受过亲情的缺失。父亲啊,你还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炎沉这么想着,抬起头看看前方那条荆棘丛生,藤蔓缠绕的道路,如果是父亲的安排会指引到他想要我去的地方,那么……他沉稳地往通道里跨了一步。
  “喂,炎沉,小心!那些都是断肠棘和绞杀藤,迈错一步可是要没命的。”白琢贤紧张地说道,这些植物的厉害之处他太清楚了,通常都盘踞在令人难以察觉的地方,还会跟着动物和人的步伐诡异地移动,他手下几个弟兄就曾惨死于这两种植物的手上。
  炎沉回头轻松地笑笑:“没事,白大哥,你看。”他试探性地又往前迈了一步,那些植物仿佛是受到什么威胁一般地往后也退了一步,“你们快跟上来,靠着我。”炎沉冲他们俩挥着手,朱雀和白琢贤相视一眼,立马跟着炎沉走进了通道。
  三个人经过方才的事情,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紧张的情绪,三人走在昏暗漫长的通道里竟还得空说起了话。
  “炎沉,如果方才选的是死门,会发生什么?”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向来寡言的白琢贤。
  “我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族里一些老一辈的人提起过,死门并非会让人一命呜呼,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接受冥火的灼烧。”炎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藤蔓悉悉索索地往后退去。
  “为什么是冥火?我一直以为妖族所用的是赤焰。”
  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朱雀突然插了一嘴:“妖族原本便是上古时期从冥界分离出来的一个族群,冥火象征最神圣的权力与最公正的裁决。”
  “朱雀姐姐,你怎么知道的这样多?”炎沉丝毫掩饰不了内心对于朱雀的钦佩,从方才她能识得妖族古语就能知道,她的学识要比族里的那些长老多得多。
  朱雀笑笑:“今日又多知道了一样,原来拜夜长老一族原是蛟龙族,恐怕是在这两界都是最贴近龙族的存在了。”
  “啪嗒”这轻微的如同水滴一般的声响湮没在三人的话语中,三人并没有丝毫察觉,不过下一刻,他们便立即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对,那些植物不再听话地往后退去,而是慢慢地抬起枝叶,一副立马就要冲这三人扑过来的样子。周围的墙体也开始裂出一道道细缝,无数的藤蔓和荆棘从这些细缝中蔓延而出,很快便将三人团团围住。
  “怎么了?”炎沉环顾四周,一眼便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是血!这些家伙感受到了异族的血液。”顺着炎沉指的方向看去,在白琢贤的脚边确实有一滴血滴在了地面上,是从他右肩伤口中滴落的。
  朱雀从怀中摸出一张符咒,默念,结界,开!不料,符咒却在空中被焚成了灰烬。
  “符咒在这里是没有用的!”炎沉大喊,他握住自己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怎么可以保护朱雀姐姐和白大哥?作为这里的继承者,对,继承者!我才应该是这个空间里的主人才是!
  那边,白琢贤忍着右肩的伤痛,将朱雀护在自己身后,挥剑不断地斩断扑上来的藤蔓棘刺,“对不起,拖累你们了。”他偏头对身后的朱雀说道。“说什么话,我才是一直受你照顾才是。”
  植物的攻击更加丧心病狂,它们在这里等待了数十年,今日不仅等来了主人,还等来了食物,如何能叫它们不兴奋!四、五条尖利的枝条如离弦之箭般往白琢贤和朱雀刺来,白琢贤没有丝毫犹豫,将朱雀一把扣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去抵挡那些利刃般的枝条。
  世界好像忽然之间便安静下来了,白琢贤动了动肩膀,除了方才的箭伤,身上没有新添的任何伤痛,他低头问道:“没事吧?”
  怀里的朱雀急切地注视着他:“你呢?你有没有事啊?”
  “好像……没。”白琢贤松开朱雀,两人往四周望去,自己竟然被一堵光滑的黑墙包在了其中,朱雀抚上这堵“黑墙”,这才发现上面布满了粗厚的鳞片。“黑墙”随着她的触摸抖动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两人上空传来:“哎哟,朱雀姐姐,痒。”
  两人迅速抬头看去,只见在他们上方三尺多高的地方,一个蛟龙头正神态温和地看着他们。
  “炎沉?!”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妖族虽然在上古时期源于各自不同的族群,但是经过数百年的融合早已脱离了原本的血统,更别提恢复原型了,炎沉这般模样和梓萝一样都是上古妖力的觉醒,甚至更胜梓萝一筹。
  “恩,不知怎么的,方才一心想救你们,身体一热就变成这副样子。”说着,炎沉不好意思地用尾巴挠了挠自己的鼻子。“就这样往前走吧,那些藤蔓不敢近我的身。”炎沉将二人用身体围起,一边慢慢挪动到通道的尽头。
  尽头的门一打开,便透进来一道刺眼的光芒,那些藤蔓碰到这束光芒便迅速地退到了墙里。炎沉恢复人身,与朱雀和白琢贤一同踏进闪耀着金光的大殿中。